程家阳的生活似乎恢复了以往的节奏。会议、翻译、备课、阅读专业文献，时间被精确到分钟，填充得满满当当。书桌上那幅画依旧躺在那里，他没有收起来，却也没有再多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品，与他井然有序的世界并行不悖。
然而，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
他会注意到办公室窗外天空的色彩变化，不再是简单的“晴”或“阴”，而是能分辨出清晨的鱼肚白，午后的湛蓝，以及黄昏时那抹渲染开来的、类似阮知微画中曾出现过的暖赭与灰紫的交融。
他会在听到某段旋律时，下意识地去感受其中蕴含的情绪，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分析其结构和技法。
甚至，在一次内部讨论会上，当一位同事因为紧张而发言略显凌乱时，他没有立刻用逻辑去打断和纠正，而是耐心地听完，试图从那些不连贯的语句中，捕捉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核心意图。
这些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未曾刻意察觉，直到他的助理在某次送文件时，略带惊讶地说了一句：“程先生，您最近好像……没那么紧绷了。”
程家阳当时只是不置可否地推了推眼镜。
没那么紧绷？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他依然是那个对专业要求严苛，对细节追求完美的程家阳。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那个由阮知微带来的、关于“色彩”和“意外”的问号，并未消失，反而像一颗休眠的种子，在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养分。
这天下午，他需要为上外法语系的一场学术讲座担任主讲翻译。讲座的主题是“符号学视角下的城市公共艺术”。主讲人是巴黎一位颇有名气的学者。
在准备资料时，程家阳的指尖在“公共艺术”这个词上停顿了片刻。他想起了阮知微，想起了她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画作。公共艺术，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将那种不受拘束的创造力，投射到城市的秩序空间里吗？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助理。
“帮我查一下，美院阮知微同学今天的课程安排。”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份普通的文件资料。
电话那头的助理再次展现了极高的专业素养，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利落地回应：“好的，程先生，请稍等。”
几分钟后，助理回电，告知了阮知微下午没有必修课，通常这个时间会在画室或者图书馆艺术阅览区。
程家阳挂断电话，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讲座的详细资料上。讲座涉及大量关于现代艺术、街头涂鸦、装置艺术的讨论，这些领域与他熟悉的语言学、政治经济相去甚远，虽然他已经做了充分的术语准备，但总觉得隔了一层。
也许……一个来自“那个世界”的视角，能提供一些不同的理解？
这个理由听起来足够“专业”，足够有说服力。
他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之前因为工作而存下，却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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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院图书馆艺术阅览区，阮知微正对着一本厚厚的《西方现代绘画史》发呆，手里捏着一根炭笔，无意识地在速写本边缘涂画着。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差点把炭笔掰断。
程家阳？
他怎么会给她打电话？活动不是早就结束了吗？难道那幅画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乔菲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带着满腹狐疑，拿着手机走到阅览室外的走廊，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阮小姐，是我，程家阳。”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冷静清晰的声音。
“程翻译官，有事吗？”阮知微直接问道。
“下午两点，在上外逸夫楼报告厅，有一场关于‘符号学与城市公共艺术’的法语学术讲座，由巴黎大学的勒菲弗教授主讲。”程家阳语速平稳，直奔主题，“讲座内容涉及大量现代艺术实践，我想，或许你会感兴趣。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作为特邀听众列席。”
阮知微愣住了。
程家阳……邀请她去听讲座？还是法语讲座？
这比听到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消息还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法语讲座？”她下意识地重复，“我……听不懂法语。”
“我会进行同声传译。”程家阳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你可以通过耳机收听中文译文。我认为，勒菲弗教授的一些观点，或许能为你提供一些……理论层面的参考。”
理论层面的参考？
阮知微皱起眉。她创作靠的是感觉和直觉，很少去纠结那些深奥的理论。程家阳这个邀请，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古怪。
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的“理论参考”了？这不像他的作风。
是出于上次合作还算顺利的礼貌？还是……别有用心？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乔菲那句“填补空缺”和“直觉”，脸上莫名有点发热。
“我……”她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拒绝。下午她本来计划去市里看一个新开的画廊展览。
“讲座结束后，会有提问环节。如果你有关于艺术实践的具体问题，或许可以直接与教授交流。”程家阳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是一枚精准投放的诱饵。
与国际知名学者直接交流？这对任何一个艺术生来说，都是极具吸引力的机会。
阮知微的心动摇了。理智告诉她，程家阳这个人心思深沉，他的邀请未必那么简单。但感性和求知欲又在怂恿她，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去白不去。
而且……她内心深处，似乎也有点好奇，程家阳主动跨过这条“界线”，到底想做什么？
“几点结束？”她问，语气缓和了些。
“预计四点三十分左右。”
她快速心算了一下时间，去看画廊展览还来得及。
“……好吧。”她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会准时到。”
“逸夫楼报告厅，到了可以联系我。”程家阳说完，便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事务安排。
阮知微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站在安静的走廊里，心情复杂。
程家阳的邀请，像一颗石子，再次投进了她原本平静的心湖。
这一次，不再是意外碰撞，也不是被迫交集。
而是他主动的、带有明确目的的……边界试探。
他到底想干什么？
阮知微看着走廊窗外明媚的秋光，心里那点因为未知而产生的不安里，竟然隐隐掺杂了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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