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菲从老家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和家里特产的酱菜。她第一时间约了阮知微在学校后门那家她们常去的咖啡馆碰面。
“快快快,老实交代!”乔菲刚坐下,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抓住阮知微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走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程师兄……一起工作了?”
阮知微搅拌着杯子里的拿铁,泡沫形成的拉花被她搅成一团模糊的褐色。她耸耸肩,语气尽量显得平淡:“能发生什么?就是按流程走了个活动。他翻译他的,我画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少来!”乔菲根本不信,凑近压低声音,“我回来就听活动中心的老师说了,效果特别好!还夸你们配合默契!程师兄那边我还没敢问,但以他的性格,要是搞砸了或者不愉快,肯定早就……反正你快说,细节!我要听细节!”
阮知微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简略地把那天的情况说了说,略过了自己坚持换位置和现场用水彩的小插曲,只说是正常工作。
但乔菲是谁?她是阮知微多年的闺蜜,更是观察力敏锐的未来翻译官。她捕捉到了阮知微语气里那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于以往提起程家阳时纯粹的嫌弃或吐槽的情绪。
那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回味,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微微,”乔菲放下咖啡杯,身体靠回椅背,抱着手臂,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阮知微,“你不对劲。”
“我哪不对劲了?”阮知微莫名有点心虚,低头猛喝了一口咖啡。
“你提到程师兄的时候,语气变了。”乔菲眯起眼睛,像只发现猎物的小狐狸,“以前你说起他,那是恨不得用‘刻板’、‘控制狂’、‘冰块脸’三个词钉在他脑门上。今天呢?‘各司其职’?‘正常工作’?这不像你阮大小姐的风格啊。说,是不是我们程师兄那张帅脸,终于撬动了你那颗只对颜料和线条感兴趣的心?”
“胡说什么呢!”阮知微差点被咖啡呛到,脸上有些发烫,“他那张脸再帅,也改变不了他性格里的那些……那些条条框框!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哦?是吗?”乔菲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促狭更浓了,“那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开始有点理解他那些‘条条框框’了?甚至觉得,在某些时候,那些条条框框……还挺有用的?”
阮知微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语塞。
她想起程家阳在活动现场那种全神贯注、精准高效的职业素养,想起他折中位置时那种不容置疑却并非全无道理的决断,甚至想起他最终收下那幅画时,那双隐藏在镜片后、似乎掠过一丝复杂情绪的眼睛。
是的,他刻板,控制欲强,活得像个人形自走规则手册。
但不可否认,他的专业能力无可挑剔,他的严谨确实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似乎也并不完全是她最初认为的那样,一个没有感情、只会执行程序的机器。
那天他翻译评论家关于“情感共鸣”的论述时,她分明能感受到他声音里一丝极其微妙的、被触动了的波澜。虽然他掩饰得很好。
“看吧!没话说了吧!”乔菲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我就知道!我们程师兄那种极品,只要给他机会,没有女生能完全免疫他的魅力!哪怕是你这种艺术脑!”
“什么魅力不魅力的!”阮知微强行按下心里那点异样,白了乔菲一眼,“我只是就事论事,承认他的专业能力而已。这跟个人感情八竿子打不着。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回去一趟,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乔菲见她转移话题,也不戳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好好,不说了。家里没事,就是点小麻烦。不过……”
她顿了顿,收起玩笑的神色,稍微正经了些:“说真的,微微。我以前觉得你和程师兄是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线。但现在……我有点不确定了。”
她搅动着咖啡,若有所思:“你们俩,一个太秩序,一个太自由,看似极端对立,但也许……正因为极端,反而能填补对方身上某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空缺?”
阮知微愣住了。
填补空缺?
程家阳那种人,会有什么空缺?他看起来拥有一切:才华、外貌、事业、众人的仰望。他像一座精心打造、毫无破绽的水晶宫殿。
可是……乔菲之前说过,他好像很孤独。
而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他那份过于极致的秩序和完美主义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对失控的恐惧?一种用坚硬外壳保护起来的、不为人知的脆弱?
她用色彩和线条表达内心,宣泄情感。
而他,似乎把所有的情绪和不确定性,都封锁在了那些精确的词汇和严谨的语法之后。
“你别瞎脑补了。”阮知微甩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我跟他就那一次工作交集,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来往了。你还是想想下周的交替传译考试吧!”
乔菲看着她明显口是心非的样子,笑而不语。
作为旁观者,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程家阳和阮知微,这两个看似位于光谱两端的人,因为一次意外的碰撞,似乎已经在彼此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无法忽视的石子。
涟漪已经荡开,会不会形成更大的波浪,谁也不知道。
但她很确定,有些事情,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至少,在阮知微这里,程家阳不再仅仅是一个“刻板控制狂”的扁平标签。
而在程家阳那边……乔菲回想起自己刚回来时,犹豫着给程家阳发消息道歉并感谢他救场时,他回复的措辞。一如既往的简洁、礼貌、公事公办。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平静的文字下面,似乎隐藏着某种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波澜?
也许,是她想多了。
也许,是她作为翻译官预备役,对语言和情绪过于敏感。
又也许,是她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捕捉到了那尚未被当事人自身察觉的、微妙变化的先兆。
咖啡馆外,秋日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将两杯咖啡照得暖融融的。
乔菲看着对面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闺蜜,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带着点期待的微笑。
这场秩序与色彩的交锋,看来,还远未到落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