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灰霾。程家阳驾驶着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车载音响里播放着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严谨而恢弘的旋律试图抚平他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乔菲”的名字。他按下蓝牙耳机的接听键。
“家阳师兄!”乔菲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歉疚,“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临时接到通知,法国领事馆那个文化交流活动的陪同翻译,我这边实在是去不了了!我家里突然有急事,必须马上回老家一趟……”
程家阳眉头微蹙。这个活动虽然规模不大,但涉及中法双方一些文化界的代表,需要翻译对双方文化都有一定了解,乔菲是他综合考虑后认为比较合适的人选。
“情况严重吗?”他保持着冷静的语调。
“有点麻烦,不过应该能处理,就是时间赶得太巧了……”乔菲语速很快,“师兄,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这个活动挺重要的。我试着联系了其他几个同学,但他们要么有课,要么已经有安排了……”
程家阳看着前方缓慢移动的车流,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他明天上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内部简报会,下午原本计划用来准备下周的一场国际研讨会。时间排得很满。
“我知道了。”他打断乔菲的道歉,“你把活动相关的背景资料和联系人发到我邮箱。我来处理。”
“太好了!谢谢师兄!资料我马上发!”乔菲如释重负,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犹豫,“那个……师兄,还有一件事……就是活动方那边,之前沟通说需要准备一些简单的现场速写,记录活动氛围,他们觉得比照片更有艺术感……这个本来是安排了我朋友阮知微去的,她画画很厉害的,你也见过……现在我去不了,她那边……”
程家阳的指尖顿住了。
阮知微。
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他严谨的思维里漾开一圈涟漪。他几乎能立刻回忆起艺术中心里,她抱着画纸,眼神清亮又带着挑衅看着他的样子。
“她……知道你不去了吗?”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本来约好一起过去的。”乔菲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现在临时告诉她搭档换了,还是跟你……我估计她得炸毛。”
程家阳几乎能想象出阮知微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神情。他沉默了几秒。
“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他最终说道,“活动照常进行,翻译和速写都需要。我来跟她沟通。”
“啊?师兄你亲自……”乔菲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好,好的!我马上把她的手机号发给你!谢谢师兄!”
挂断电话没多久,乔菲就把阮知微的手机号码发了过来,后面还附带了一连串的拜托和感谢表情。
程家阳看着那串数字,没有立刻拨打。他将车靠边停下,在脑中迅速重构了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安排。挤出时间去担任这个临时翻译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会非常紧张。而要与阮知微再次产生交集……
他想起裤腿上那抹最终没能完全洗掉的淡蓝色痕迹,想起她那些充满生命张力的画,想起她尖锐地指责他的世界“无趣”。
这无疑是一个计划外的、不受控的变量。
但,或许也是一种……验证?
他需要验证,那种能在他秩序世界里留下印记的“混乱”,是否真的只是他一时的不适,还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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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院画室里,阮知微正对着手机屏幕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等等……你再说一遍?谁?”她不确定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清晰,带着独特韵律感的男声,即使透过电流,也依然能感受到那种一丝不苟的气质。
“程家阳。”对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稳无波,“乔菲因故无法参加明天的中法文化交流活动,由我临时接替她的翻译工作。关于现场速写的部分,活动方仍然希望保留。所以,明天下午两点,我会在活动地点门口等你。”
阮知微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乔菲放鸽子了?换成了程家阳?那个连一点颜料渍都无法容忍的程家阳,要和她一起工作?
这简直比她的抽象画还让人难以理解!
“乔菲她怎么了?”她首先关心好友。
“她家里有急事,已经请假回老家了。”程家阳言简意赅。
阮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了心:“那个……程翻译官,我觉得吧,既然乔菲不去了,速写这个环节是不是也可以取消?或者活动方自己找别人?我们俩……好像不太适合一起工作。”
她尽量说得委婉,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对方用眼神“审判”的感觉。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就在阮知微以为他要顺势同意时,他却开口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活动流程已经确定,速写是法方代表特别提出的环节,临时取消不合适。寻找替代画师也需要时间,未必符合要求。阮小姐,这是工作。”
“工作”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仿佛在提醒她,这不是儿戏,不容她凭个人喜好拒绝。
阮知微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怎么,就他专业?就他懂得恪尽职守?
“我当然是专业的!”她忍不住反驳,“我只是觉得,和一个显然无法欣赏甚至可能排斥我工作方式的人合作,会影响最终效果,也是对活动的不负责。”
“我的个人喜好不会影响专业判断。”程家阳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我负责确保沟通准确无误,你负责用你的方式记录现场。我们各司其职。明天下午两点,请不要迟到。”
说完,他甚至没有给阮知微再次反驳的机会,直接报出了活动地址,然后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喂?喂!”
阮知微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各司其职?说得好像谁想跟你‘共职’一样!”她对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咬牙切齿,“程家阳!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控制狂!”
她烦躁地在画室里踱步。去?想到要跟那个冰块脸待一下午,还要在他的“监视”下画画,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去?又显得她好像怕了他,或者不够专业。
而且……乔菲临时放了鸽子,活动方那边确实需要有人顶上。于公于私,她似乎都没有临阵脱逃的理由。
“行!各司其职是吧?”阮知微最终停下脚步,拿起炭笔,在空白的画纸上狠狠划了一道,“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专业’的现场速写!希望你那颗只知道语法和规则的心脏,承受得住真正的‘艺术冲击’!”
她开始收拾画具,动作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调色板、颜料、速写本、各种型号的铅笔炭笔……她决定不仅要带速写本,还要带上小型的便携画架和颜料,她倒要看看,在那个绝对秩序的环境里,她这些“混乱”的工具,会不会让那位程大翻译官再次皱紧眉头。
这一次,不再是意外的碰撞。
而是一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被迫的交集。
阮知微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因为斗志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明天下午,或许不会像她想象的那么难熬了。
至少,给他添点堵,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