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宁凯《雨天练习室》

深夜练习室只剩你们两人，他的膝盖旧伤在阴雨天发作。

你翻出总是备着的止痛贴，他却轻轻推开：“不用，我习惯了。”

地板映出你们依偎的影子，他忽然说：“当爱豆……好像连疼痛都要学会漂亮地忍耐。”

窗外雨声渐密，你偷偷把暖宝宝塞进他手心。

他笑了，这次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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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

先是一两点试探地敲在窗玻璃上，很快就连成一片细密的簌簌声，将窗外首尔斑斓的夜色晕染成模糊湿亮的一片。练习室空旷，顶灯早已熄灭，只剩墙角一盏落地灯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划开浓稠的黑暗。空气里有种挥之不去的、属于雨天的滞重潮气，混合着地板清洁剂和淡淡汗水的气味。

音乐停了很久，只有空调风机低沉的嗡鸣。你靠在镜墙上，慢慢平复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另一头。

休宁凯坐在光晕边缘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镜面，一条腿屈起，另一条伸得有些僵直。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灯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那身影看起来比平时单薄了许多，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着，沉默地陷在阴影里。

你又看了一眼窗外淋漓的雨幕，心里那点隐约的预感沉了下去。放下水瓶，走到储物柜前，拉开属于你的那个格子。里面有些杂乱，散落着充电宝、备用发绳、几包未拆封的纸巾，还有你习惯性放着的止痛贴和一小瓶喷雾。你拿出那盒止痛贴，塑料包装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走到他身边，地板随着你的脚步发出细微的吱呀。你蹲下身，将药盒递过去，没说话。

休宁凯似乎才察觉你的靠近，抬起眼。额发下，那双总是盛着笑意或专注的眼睛此刻有些失焦，蒙着一层忍痛的薄雾。他的视线落在药盒上，停了几秒，然后很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不用。”

你拿着药盒的手没动。

他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惯常的、让你安心的笑容，却没太成功。“真的，习惯了。”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更轻，像是说给自己听，“这种天气……总是这样。”

习惯了。轻飘飘的三个字，落在潮湿的空气里，却有了实质的重量。你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日复一日的练习，那些挑战人体极限的动作，旧伤就像是忠实又残酷的日历，在每一个雨天、每一个疲惫的深夜准时叩门。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他这样沉默地抵抗着，是另一回事。

你没再坚持，把药盒放在身边的地板上，然后挨着他，也靠坐在了镜墙边。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练习服传来，你不禁瑟缩了一下，但没移开。肩膀轻轻抵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那下面肌肉的僵硬。

两人都没再说话。庞大的寂静笼罩下来，却并不全然安静。雨声占据了所有的背景音，忽远忽近，时而急促如鼓点，时而绵长得像永无止境的叹息。镜子映出你们依偎的影子，轮廓模糊，像两株在昏暗水底靠在一起的植物。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你以为他也许就这样睡着了，或者沉入了疼痛的空白里。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这片寂静的深潭。

“当爱豆啊……”他顿了顿，目光望着对面镜子里模糊的、遥远的自己，或者说，是无数个在灯光下旋转、跳跃、微笑的自己。“好像连疼痛都要学会漂亮地忍耐才行。”

他的语气很淡，没什么波澜，甚至听不出抱怨，只是陈述。可这句话里的某个地方，轻轻刺了你一下。漂亮地忍耐。把那些生理性的、丑陋的扭曲，那些咬牙的瞬间，那些冷汗和颤抖，都打磨成镜头前无懈可击的从容，或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没关系”。要把痛苦也变成表演的一部分，或者至少，把它藏得滴水不漏。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几乎要盖过他的声音。你侧过头看他。他依然望着前方，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清晰又脆弱，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阴影。那股孩子气的执拗又浮现出来，混合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你想起外套口袋里还有东西。下午从便利店回来，顺手买的两片暖宝宝，原本是预备着万一降温。你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指尖触到柔软的包装。动作很轻，借着阴影和外套的遮掩，你摸索着撕开背胶，感受到它开始慢慢散发出温和的热量。

然后，你伸出手，不是递过去，而是轻轻拉过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他的手指有些凉。你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摊开他的手掌，将那片已经暖起来的暖宝宝放在他手心，再轻轻合上他的手指，让他握住。

你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一触即离。

休宁凯的手指僵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合拢的手掌，从指缝里能看到那小小一片暖宝宝柔和的包装边缘。掌心里，那团温暖正在扩散，并不滚烫，却异常固执地穿透皮肤，试图渗入冰冷的骨节。

他握着那片温暖，许久没有动。

然后，你听到很轻的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松开了某根一直绷紧的弦。他转过头来看你。这次，那笑意真切地抵达了眼底，虽然很淡，却驱散了之前的薄雾。灯光落进他微微弯起的眼睛里，碎成细小的光点。

“谢谢。”他说。声音依然不高，但清晰了许多。

这次，他没有拒绝。

窗外的雨还在下，不知疲倦地洗刷着城市。练习室里，昏黄的光晕圈住这一小方天地。两个依偎的影子映在镜中，被拉得很长。他掌心拢着那片小小的、偷渡过来的暖意，而寂静，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