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废弃的木屋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篝火的余烬明明灭灭,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罗韧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光如炬,直射向角落的炎老头。
“老爷子,昨晚的事,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炎红砂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试图挡在爷爷身前,声音带着恳求与维护。
“…罗韧,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我爷爷他被吓到了,能——”
“对他自己说。”罗韧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依旧牢牢锁定着炎老头,“杀人的事情都要一五一十的讲清楚。”
闻言,炎老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和色厉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质问我?”
“就凭那野人是冲着你来的!”罗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一旁的曹严华忍不住插嘴,脸上带着疑惑和后怕:“罗哥,你怎么就瞧出那野人是冲他来的?”
罗韧冷哼一声,逻辑清晰地分析道,目光始终未离炎老头:“野人在宝井那儿攻击他,追到这儿来也只掳走了他,老爷子,你没发觉野人的目标始终是你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语气愈发激动,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以野人的力气一秒钟就能掐死木代,她没死不是因为我们到的及时,是因为野人对她没有杀心!”
罗韧越说情绪越激动,胸膛起伏,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担忧与怒火尽数倾泻出来。
江月在一旁看着,知道再这样逼问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她适时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罗韧紧绷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让我来说吧。”江月的声音响起,不像罗韧那般充满火药味,却带着一种冷静的、让人无法回避的力量。
她转向炎老头,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老爷子,是这样的,我们本来以为木代干的这活不危险,也就来去一趟的事。”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但现在野人三番两次出现在你们身边,还只针对你一个,我觉得您有必要解释一下。”
她最后加重了语气,抛出了一个炎老头无法回避的理由:“不为别的,就算为了让红砂平安回家,您也得把话说清楚,难道您想看着她因为不明不白的危险,一直被困在山里,甚至……遭遇不测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炎老头内心最柔软、也最无法割舍的部分。
他脸上的顽固和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挣扎、羞愧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情。
他佝偻的背脊似乎更弯了,良久,才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的、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哽咽,终于缓缓开口,揭开了那段尘封二十多年的、血腥而罪恶的往事。
“……二十多年前吧,”炎老头的声音嘶哑,带着颤音,“大伙准备离开月亮山,但我探的那口宝井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于是我就趁夜去隐藏了它,可是没有血气,那个宝气迟早会被发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当年的贪婪与焦灼。
“就在那个时候……来了一个女人。”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罪恶的夜晚,“然后我就……就杀了他,把他埋在井里。”
“爷爷!”炎红砂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和崩溃,“你之前不是说……是队里病死的同伴吗?!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呀?!”
炎老头像是被孙女的质问刺激到,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试图为自己寻找最后一块遮羞布,语气变得激动而扭曲:“谁让她就那么凑巧!非要一个人跑到那山里面来!”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再说一次啊,那个人!她是个人!不是那个野人!”
“当然不是那个野人。”罗韧冷冷地接话,语气恢复了冷静的分析,“交手的时候,我就发现她血气旺盛,正值壮年,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孩子吧。”
曹严华也反应过来,顺着逻辑推测:“要这么说,可不嘛,那女的都能当她妈了。”
木代回想起之前发现的细节,轻声补充:“而且那个篮子里装的糖果还有小布娃娃,看起来确实是给小孩准备的。”
曹严华挠着头,提出了一个关键的矛盾点:“可是宝井那么偏,离村子又那么远,谁会把孩子养在那儿啊?你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脑子有毛病,非把孩子养在那儿,那大晚上的进山送饭多危险,不知道多带几个人呢。”
炎老头此刻心神已乱,只是下意识地顺着话头喃喃:“是……是啊……”
“是什么是你,”曹严华气得跳脚,指着他的鼻子,“你杀人了知道吗?别避重就轻!”
一直沉默旁听的江照,此刻沉吟着开口,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声音低沉:“我是听说当时有的家庭生了怪胎病胎,会觉得晦气不详,就会把那孩子扔进山里,让他自生自灭。”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忍:“但是也有一些当妈的不忍心,会悄悄的上山送点吃的什么的。”
罗韧的眉头紧紧锁起,结合所有的线索,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怕是没那么容易出去。”
闻言,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木屋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剩下外面不知何时又渐渐沥沥下起来的小雨声,敲打着破败的屋顶和窗棂。
夜色浓重,雨雾弥漫,将整个月亮山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充满未知危险的谜团之中。
江月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和霉味的空气,打破了沉默,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大家先休息吧,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累了,我们明天出发,看能不能走出去。”
罗韧也点头,沉声嘱咐:“都别睡得太死,也别分散太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能及时应对。”
——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众人便已起身,默默地收拾着行装,气氛依旧压抑。
江月动作利落,很快就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妥当,她走到破屋门口,正准备呼吸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却看见江照和曹严华两人正凑在一起。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嘀嘀咕咕,显然是在密谋着什么“逃亡大计”。
她隐约听到江照说什么“最多走快点,到了那儿就……”,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人凑一起,总能整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动静。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挨个戳了戳两人的后脑勺。
“就凭你俩?”江月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等你们那计划琢磨明白,再磨磨蹭蹭走出去,怕是得猴年马月了。要是运气再‘好’点,半路上再遇上那位野人,那场面可就更精彩了。”
曹严华被她吓得一哆嗦,转过身来,哭丧着脸。
“这这这……瞧你说的,月月姐,咱这会儿得说点吉利话,鼓舞士气!要真再遇上那野人,就我们几个现在这状态,恐怕都难说……”
“你们也知道啊?”江月抱起手臂,挑眉看着他们,“知道情况不妙,还在这儿搞‘大声密谋’,是生怕引不来麻烦?”
江照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强行挽尊:“这不就是……随便说说,商量下路线嘛。而且话说回来,”他看向江月,神色认真了些,“你觉得,那第三根心简……会不会就在那个野人身上?”
江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有可能,这里发生的一切,大山、多雨、村庄、井、布娃娃……几乎都跟我们之前看到的幻象对上了。”
“只是……”她微微蹙眉,“我看到的那个两个洞穴的幻象,还没有出现。”
江照追问:“那在你幻象里,那两个洞穴具体有什么不一样?”
江月努力回忆着:“一个周围缠绕着藤蔓,隐约有阳光透进来,感觉……稍微亮堂一些,另一个阴森森的,除此之外,也没看到更多细节了。”
曹严华在一旁听着,插嘴道:“这深山老林的,有这个洞那个洞的也不奇怪,但你在幻象里特意看到了……月月姐,那洞穴,不会就是那野人住的地方吧?!”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江照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诶去去去!你这不咒她被野人抓走了吗?乌鸦嘴!”
曹严华委屈地辩解:“不是……那我这不是合理推测嘛……”
江月倒是显得很平静,她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郁郁葱葱的山林,语气淡然:“其实,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目前这状况,线索不明,敌暗我明,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所有人都收拾停当,这支身心俱疲、各怀心事的队伍,终于再次整装出发,沿着泥泞湿滑的山路,朝着记忆中村落的方向艰难前行。
然而,山林仿佛没有尽头,路途远比他们预想的更加漫长崎岖,直到天色渐渐染上黄昏的暖橘色,他们甚至连村头的影子都还没有望见。
曹严华喘着粗气,忍不住抱怨起来,试图用说话驱散心中的不安:“师父,这心简是不是偏爱动物啊?附完老蚌附野人,它就不能挑个正常人嘛。”
木代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闻言轻声回答,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你以为人就好对付啊,有的时候人比动物可怕多了。”
江月走在队伍稍前的位置,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越来越暗的环境,一边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要是心简真附在一个工于心计、善于隐藏的人身上,我们几个能不能及时发现并且应对,还真不好——”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度的危险,江月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速扫视着周围光线愈发昏暗的密林。
就在这一刹那,一阵低沉而密集的“嗡嗡”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并且迅速由远及近,变得震耳欲聋。
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蜂群,如同复仇的乌云,从侧前方的树冠中猛地倾泻而出,朝着他们一行人疯狂扑来。
“小心!是毒蜂!”有人惊骇地大喊。
队伍瞬间大乱。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无差别的攻击,众人惊慌失措,再也顾不上什么队形和彼此照应,本能地挥舞着手臂驱赶,同时向着自认为安全的方向四散奔逃,试图躲避这恐怖的蜂群袭击。
而就在这片混乱与危机之中,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正在奋力挥开几只冲到面前的毒蜂的江月,突然间感觉脑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这痛感来得如此迅猛而强烈,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涣散,原本清晰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冰块,迅速碎裂、融化,变得混沌不堪……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了江照撕心裂肺、充满惊恐的叫唤声,声音穿透了嗡嗡的蜂鸣,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江月——!”
然而,这声音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并且迅速减弱、飘远……最终,连同周围所有的嘈杂、混乱、光线……一切都归于沉寂。
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万籁俱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