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城市边缘的滨河公园入口处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喧嚣与生机。
暖黄的路灯光晕柔和地洒落，勾勒出往来人群的剪影，也照亮了江月略显焦躁的脸庞。
她站在入口处的灯柱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熙攘的人流中来回扫视。
不远处，一对年轻情侣十指相扣，依偎着漫步，偶尔低头私语，发出愉悦的轻笑。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追逐着一个发光的皮球，清脆的嬉闹声划破夜空。
长椅上，几位银发老人悠闲地坐着，聊着家常，享受着晚风送来的清凉。
这是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安宁美好的夏夜图景。
然而，在这片热闹与温馨之中，只有江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微微蹙着眉，已经在这里张望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说好会提前过来、却迟迟不见踪影的家伙。
耐心渐渐告罄，江月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用她最“亲切”的语气问候一下那个不守时的家伙时，一个带着雀跃和讨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生日快乐，小月月！”
江照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脸上挂着大大的、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
然而，这声祝福显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被祝福的一方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欣喜，反而猛地转过身，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凌厉得几乎能把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生吞活剥。
江照被她这反应吓得笑容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弱了几分：“怎…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江月双手抱胸，冷冷地盯着他，语气像是结了冰碴子：“你还好意思问，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等了你半天，结果你呢？搁哪儿快活去了？”
“不不不是，你误会了。”江照连忙摆手，急切地解释，“我是去给你准备惊喜了！不信你看。”
话音未落，江照像是变戏法般从身后摸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深色手帕。
他动作夸张地将手帕完全展开，在江月面前抖了抖，示意其中空无一物。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帕重新卷成一个松散的小团，托在掌心，神秘兮兮地凑到嘴边，轻轻一吹——
当他再次将手帕缓缓展开时，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赫然出现在他掌心之中。
“鲜花赠美人。”江照将玫瑰递到江月面前，脸上带着往日的从容和痞气，“怎么样，喜不喜欢这个开场？”
江月瞥了一眼那朵凭空出现的玫瑰，又看了看江照那副“快夸我”的表情，冷哼一声，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花里胡哨，这又是你在酒吧里用来骗那些女客人的老把戏吧。”
“当然不是。”江照立刻喊冤，表情委屈又认真，“我向你保证，我这魔术，从来只变给你一个人看的，相信我。”
江月嗤之以鼻，根本不吃他这套：“嘁，鬼才信你的花言巧语。”
“真的，比真金还真！”江照坚持道，同时不由分说地将那朵玫瑰塞进了江月手里，“来，你先拿着，沾沾喜气，我这儿还有小老板娘托给我的生日礼物。”
成功将玫瑰“强卖”出去后，江照又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小礼盒，递到江月面前。
江月向来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不太在意，因此接过礼盒时，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她神色平淡地拆开包装，打开盒盖——下一刻，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并非她想象中的首饰或寻常玩物，而是一组手工烧制的白瓷娃娃。
娃娃的造型生动可爱，仔细看去，赫然是“凤凰小分队”全体成员的微缩形象。
曹严华咧着嘴笑得憨厚，炎红砂扬着下巴一脸傲娇，木代温婉浅笑，罗韧沉稳站立，他们分列两边。
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她自己形象的瓷娃娃，表情带着点她特有的、微妙的冷淡。
而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瓷娃娃，自然是江照，他正抬手做出要为她戴上生日礼帽的动作，另一只手还俏皮地比了个“耶”的手势，笑容灿烂得有些傻气。
这个礼物，精巧，用心，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温暖，它仿佛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弥补了那些人未能亲自到场为她庆祝生日的遗憾，将所有的祝福与陪伴，都凝结在了这方寸之间。
江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被风吹扰的蝶翼，迅速垂下，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
那是一种被悄然触动的柔软，一种她极力想要压抑的、对于这种圆满的短暂奢望。
江照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解释道：“小老板娘还挺上心，知道你不太兴师动众，就专门去找人定制了这个。”
江月合上盒盖，指尖在光滑的盒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才低低应了一声：“……她一直都这样，心思细。”她将礼盒拿在手里，抬眼看向江照，“那你的呢？”
江照愣了一下：“我的……”
江月挑眉，故意拉长了语调：“看你这样子……不会没准备吧，光想着用朵玫瑰花和别人的礼物糊弄我？”
“怎么可能！”江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我当然准备了，就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就是跟小老板娘送的比起来……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他强装出一副“我的礼物也很棒”的模样，但在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物件的瞬间，江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与自卑。
那是一个用红绳系着的贝壳挂坠。
贝壳不算大，形状却颇为别致，表面有着天然的、流水般的纹路，被打磨得光滑温润，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珍珠光泽。
红绳的编织手法看起来有些生涩，不如市面上卖的那般工整。
“给，”江照将挂坠递过来，声音比刚才轻了些，“一个贝壳挂坠，我……我听别人说，这东西寓意挺好，有保平安的意思……所以就，买过来送你了。”他的解释显得有些干巴巴，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江月的眼睛。
闻言，江月接过挂坠，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这挂坠确实不如那些奢侈品柜台里的珠宝精致昂贵，但它质朴，独特，带着海洋的气息和手作的温度，小巧而实用，很适合随身携带。
她打量了几番，再抬眼时，却见江照正不自在地摸着后颈，眼神躲闪，一会儿整理一下并无线头的衣角，一会儿又抬手拨弄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头发。
一分钟内做出了百八十个毫无意义的假动作，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心虚”二字。
这反常的举动，不由得让江月心中生疑，眼前的贝壳挂坠，恐怕不像他说的那样是随便买来的。
不过，江照既然选择含糊其辞，此刻她也不愿刨根问底，打破这难得的氛围。
反正，来日方长。
“行，这也不差。”她将挂坠轻轻握在手心，点了点头，语气是难得的平和。
她将瓷娃娃礼盒和玫瑰花暂且放进随身的包里，然后指了指公园深处那条被灯光点缀得如梦似幻的小径，“走吧，我们边走边聊。”
两人并肩，沿着蜿蜒的小径缓缓前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
柔和的光线透过繁茂的枝叶，在路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沿途的花草树木在夜色与灯光的笼罩下，显得朦胧而静谧，散发着一种安宁温暖的气息。
江照一边走，一边悄悄注意着江月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晚的江月，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与落寞，这让他心里没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经习惯了那个总是颐指气使、武力值爆表、仿佛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江月。
最近，也才刚刚开始适应她偶尔流露出的、别别扭扭的温柔与关心。
可无论她的模样、态度、心情如何变化，江照在此刻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难以驱散的悲凉感，或许才是江月生命中真正的底色。
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想法不由得让江照心头微微一紧。
“小月月，”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今天……想聊什么呀？”
江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目光望着前方被灯光点亮的路径，终于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聊聊我和你的事。”
江照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们最近不是挺好的嘛，还有什么事需要特意聊啊？”他有点害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江月没有看他，继续平静地陈述，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还记得吗？很久以前，你对我说，你不想我们之间，仅仅只是交易关系。”
江照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记得。”他抿了抿唇，“但你后面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嘛，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个？”
“还没说清楚。”江月摇了摇头，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除了这个，你还说过，你不想当一个……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的人。”
江照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有些发干：“……是，这话我也说了。”
江月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黑暗的树影，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剖析自我的艰难。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你，或者说，处理情感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太麻烦，也太困难了。”
她微微蹙眉，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那种模糊又强烈的感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的出现让我觉得不安和失控。”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冷静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当然，如果现在非要我给一个理由，也很简单直接，这些情感会干扰我的判断，让我失控，阻碍我调查真相的脚步。”
“说白了，在当时我的眼里，它们就是我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我必须清除掉。”
“可是，”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后面不管我怎么试图说服自己，无视它，压制它，这个麻烦还是固执地留在那里，让我感到痛苦，却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夜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江月的声音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这个难题一直围着我转，直到这一年遇见了你们，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才算隐约看到了解决的可能。”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江照，目光澄澈而直接：“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告诉你，江照，很多时候，我也跟你一样，会为这些理不清的情感发愁，会找不到出口，会感到迷茫和无措。”
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钦佩：“但你比我勇敢多了，总是先一步去面对，然后想办法去解决，哪怕……方式有点傻。”
最后，她的语气重新变得强硬起来，带着她特有的、关心人也要用教训口吻的别扭：“还有…我必须郑重地告诉你，一天别老在那儿胡思乱想，你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从来都不是。”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你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记住了吗？”
江月说着说着，不自觉又切换到了那种“长辈训诫不懂事小辈”的模式，但江照此刻哪里会在乎这个？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忐忑，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快走两步，带着点傻气地挡在江月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话，其实绕来绕去，就是想跟我解释清楚之前的事，怕我误会，怕我心里难受，怕我认为我对你不重要？”
江照语气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江月被他这直白的追问弄得一愣，看到他眼中那温柔又仿佛洞悉一切的明媚光芒，听到他这个其实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她下意识就想像往常那样矢口否认，用冷漠或暴力掩盖过去。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或许是炎红砂那些直来直去的“理论”起了作用，或许是木代温柔的陪伴给了她勇气，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回避。
她微微扬起下巴，摆出一副“是又怎样”的傲娇姿态，甚至带着点恶声恶气。
“是啊，怎么了，有问题吗？”她瞪着他，“别以为就你了解我，告诉你江照，我也了解你的好不好？”
她越说越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为了掩饰，她故意用力推开他：“还有，你让开，别挡道，我要散步！”
江照被她推开，却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像只偷到了腥的猫：“啊～原来今天的流程是深度聊天加浪漫散步啊？这行程安排得挺满嘛。”
江月被他这话噎得耳根更热，别过头去不看他，嘴上却不肯认输：“本来就是！而且谁跟你浪漫了！”
她虽然别开了脸，但江照还是能从她泛红的耳尖和那强装镇定的语气里，窥见她内心的不平静。
江照太了解她了，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说出这些藏在坚硬外壳下的真心话，会觉得不好意思，会想要掩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好，本来就是，就当是这样吧。”江照从善如流地应着，语气里充满了纵容和宠溺。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慢慢地再次向江月靠近。
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里却带上了一丝狡黠和玩味，还有某种更深沉的、名为“得寸进尺”的勇气。
他清楚地知道，江月今晚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剖白和强调的原因，但这一次，他不会像在五珠村那个夜晚，只顾着沉浸在感动里了。
当一个人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存在于另一个人的底线里，存在于她划出的安全区内时，就是会忍不住想要放肆，想要试探，想再往前多走一小步。
他想要更多。
“江月，”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危险的温柔，“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时候对自己很不利的。”
江月正兀自平复着心跳，听到这话，习惯性地就想怼回去：“什么利不利？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转过头，想看看这家伙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可就在转过来的一瞬间，毫无防备地，她撞进了江照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俯下身，那张带着痞气却又无比认真的脸庞离她极近，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近得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吻上来。
江月的大脑近乎空白，就是这短暂的几秒停滞，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热意“轰”地一下涌上脸颊，耳朵里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疯狂擂动的声音，“突突突”的，又快又响，震得她耳膜发麻。
江照看着她骤然愣住、脸颊绯红、眼神都有些涣散的模样，心底软成一片，也知道见好就收。
他直起身子，拉开了一点距离，脸上依旧是那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语气真诚无比。
“放心，我不做什么。”他轻声说，“就是想告诉你，你能这么关心我，在乎我，我真的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他情真意切地说着着，却还是大意了。江月终究不是酒吧里那些被他随便撩拨两句就会脸红心跳、不知所措的女客人。
她是江月，是被撩拨之后，羞恼会瞬间压过悸动，并且会立刻采取“物理超度”方式反击的江月。
果然，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江月的羞恼已经化为了实际行动。
她抬脚就踹，毫不留情，而且是精准的、连贯的、力道十足的连环踢，专门往他小腿上最吃痛的地方招呼。
“诶哟！疼疼疼！”江照猝不及防，抱着小腿单脚跳着躲闪，刚才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瞬间崩塌，只剩下龇牙咧嘴的狼狈。
“错了错了！小月月！姑奶奶！停脚吧！我错了！真知道错了！”
就在这时，旁边路过的一对母女好奇地看了过来，小女孩仰着头，天真无邪地问：“妈妈，那个哥哥和姐姐在干什么呢？”
年轻的母亲看了一眼正在“施暴”的江月和抱头鼠窜的江照，抿嘴笑了笑，拉着女儿快步走开，低声解释：“没事，小情侣闹着玩呢，别管了，咱们赶紧回家。”
这路人的对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江月虽然气得牙痒痒，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在这大庭广众、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实在不是“教育”他的好地方。
她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收回脚，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衣摆，用一种极度“核善”的眼神盯着江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走，回酒吧。我再好好‘感谢’你今天的‘惊喜’和‘开心’。”
江照看着她那分明写着“你死定了”的眼神，后背一凉，哭丧着脸求饶。
“不了吧……小月月，我刚才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就是太高兴了，口不择言……诶呦！轻点轻点！疼！”
最终，这场本该温馨浪漫的生日“约会”，以江照被江月揪着耳朵，一路“押解”回酒吧的经典场面，落下了帷幕。
夜空中的星星眨着眼，仿佛也在无声地调侃着这对永远不按常理出牌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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