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韧几乎是风驰电掣般赶回家的。
曹严华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只反复强调“十万火急”、“速归”,让他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一路上设想了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是仇家找上门了?还是心简出了什么问题?抑或是……
他猛地推开家门,气息还未喘匀,预想中紧张混乱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是客厅里一片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定睛一看,家里的客厅坐满了人。
曹严华、江照、炎红砂、木代,还有江月都在,几人围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餐桌旁,桌上甚至还摆着几碟吃剩的点心和水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后闲谈的松弛气息。
曹严华正站在桌边,手舞足蹈,说得眉飞色舞:“……只要我们群策群力,不遗余力,这业界翘楚,一定是咱!”
旁边的江照端着杯水,闻言非常给面子地点头附和:“行行行,我支持我曹兄的梦想啊。”
闻言,曹严华兴奋地一拍大腿,随即环视众人,试图寻求更广泛的认同,“来来来,是我们的梦想,对不对?”
江照继续捧场:“对对对,我们的梦想。”
曹严华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准备宣布下一个重要事项:“那么,这第二个重要的议题就是——”
“——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
一个带着明显错愕和一丝无奈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曹严华慷慨激昂的陈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罗韧还站在门口,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曹严华一见是他,立刻换上一副“你来得正好”的热情笑容,几步窜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就往主座上请。
“罗哥!你可算回来了,快坐快坐!这能不着急嘛?挣钱的大事,分秒必争,一秒钟几十万上下的生意经,耽误不得!”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罗韧按在了主位的椅子上,然后自己重新站回“演讲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我刚说到哪儿了?哦对,第二项,重中之重,咱得来个响亮的名号!”
他挺直腰板,颇有些自得地抛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先抛砖引玉啊,凤舞九天。”
话音刚落,炎红砂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哎呦我天呐,这名字太有年代感了,我爷爷那辈儿都不这么起了。”
江月也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杯子,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带着惯有的清冷和精准打击。
“就是,曹小胖,你这起名审美是跟哪个古董摊主学的?咱们要么起个接地气,要么起个新中式韵味的,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你这个强。”
炎红砂立刻点头如捣蒜,表示强烈赞同:“诶我同意,江月这个建议说到点子上了。”
木代看着争论的几人,笑着打了个圆场,柔声提出自己的想法:“要不……就叫凤凰楼吧,我们是凤凰小分队嘛。”
炎红砂眼睛一亮:“行!我觉得这个行!既不失气势,又不会太浮夸。”
江月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嗯,我也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着就高大上档次。”
曹严华见“凤舞九天”惨遭集体否决,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那……那我听我师父的!”他看向木代。
江照也立刻表态:“那我也听小老板娘的。”
瞬间,五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刚刚被按在主座上的罗韧身上,那眼神分明是在等待最后一位“大股东”的拍板定论。
罗韧看着这一张张或期待、或狡黠、或平静的脸,再看看桌上那堆显然是刚结束一场“股东大会”的残局,一路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最终点了点头:“行,凤凰楼,挺好的。”
“耶!全票通过!”炎红砂高兴地一拍手,“那咱名字就这么定了啊!祝我们凤凰楼,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开业大吉!生意兴隆!”曹严华和江照立刻跟着起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炎红砂转向木代,眼神里充满了对即将开始行动的期待:“还有,祝我和木代这次大行动马到成功!”
木代回以她一个坚定而温暖的笑容:“好嘞。”
一直安静坐着的江月此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们去的时候,该带的装备、药品都检查好,那深山野岭的,地形复杂,多危险。”
木代点头:“知道了,放心吧,我们会小心的。”
罗韧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对话,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他错过了什么?大行动又是什么?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木代,眼神带着询问。
这疑问,直到饭后,众人在厨房收拾洗刷餐具时,他才找到机会低声问木代。
木代一边擦着盘子上的水渍,一边轻声解释。
原来是炎红砂接了她爷爷的活,要去普寨一带开一口尘封的私藏宝井。
事情有些急,刚好今天大家都有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她和红砂准备吃完饭就出发。
罗韧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他看着木代恬静的侧脸,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叮嘱她注意安全,比如这那的。
但曹严华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一会儿窜进来问抹布在哪儿,一会儿又端着果盘问还要不要添,存在感极强,让他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太好意思在这种闹腾的氛围里说出口,显得有些拘谨和无奈。
另一边的江照把罗韧的窘态尽收眼底,急得拼命朝他使眼色,打手势,示意他赶紧把那个没眼力见的曹胖子弄走。
可惜,他的曹兄此刻正沉浸在“家务事业两不误”的使命感中,对他的暗示信号完全接收不良。
江月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啃着最后一个苹果,看着江照那挤眉弄眼快要抽筋的样子,凉凉地开口。
“都跟某人说了,你得过去直接揪,不然你就算把手指打断了,他也能当你在练新式广播体操。”
江照被她戳破,脸上有点挂不住,嘴硬道:“我……我正准备过去呢,你就不能晚点再说,多耽误事!”
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大步走过去,一把勾住曹严华的脖子,半拖半拽地往外拉,嘴里还胡乱编着借口。
“曹兄快来!我刚看见外面有只鸟,那啄米的姿势,绝了!你肯定得学学!”
曹严华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但听到“小鸡啄米”这种他感兴趣的关键词,还是半推半就地被扯离了厨房重地。
看着两人拉拉扯扯远去的背影,江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戏谑的感慨:“唉~咱小胖这爱岗敬业、热爱劳动的精神,真是感天动地。”
炎红砂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看着那边的情景,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嗯~虽然姻缘不能一步到位。”
江月默契地接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助攻必不可少。”
炎红砂立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笑道:“诶呦!江月,可以啊,都能接我的话茬了,恋爱脑终于长出来了?”
江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去你的,什么恋爱脑。”
“好好好,不开你玩笑了,说正事。”炎红砂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用下巴微微点了点厨房里正在和罗韧低声说话的木代,又看回江月。
“你这边什么情况?刚才饭桌上就感觉你俩之间气氛怪怪的,说话都带着点阴阳怪气,不会真吵架了吧?”
江月神色不变,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什么情况,当然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情况了,菜包隔三差五就皮痒欠揍,上手教训那都是家常便饭。”
炎红砂脸上写满了“我信你个鬼”,拖长了尾音:“咦~还家常便饭呢,你当我这两只5.0视力的眼睛是摆设呀?你俩之间肯定有事,而且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江月懒得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熟练地转移了话题:“得了吧你,与其在这儿关心我俩的八卦,还不如多想想你和你男朋友的事。”
炎红砂一愣:“我俩?我俩能有什么事?”
“你跟木代要去普寨一带,还要在那里开宝井。”江月分析道。
“那以前人选地方藏宝,不都爱挑那些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角落吗?想想就觉得危险系数不低。”
“我听说启盛集团是搞微电子、高科技设备的,你男朋友没给你们提供点先进的探测或者安保设备?”
她顿了顿,故意用一种略带挑剔的语气说:“要是给了还好说,要是没给……啧,那你这位青梅竹马对你这份冒险事业的支持力度,也不怎么样嘛。”
提到这个,炎红砂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叹了口气:“唉……别提了,我爷爷压根就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江月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我家有规矩,”炎红砂解释道,“这种涉及家族隐秘和重大财物的事情,是不让外姓人知道的,更别提动用他的资源设备了。”
江月挑眉:“管这么严啊?”
“是啊,”炎红砂撇撇嘴,“我爷爷一直都这样,我说什么都不听,固执得像块石头。”
江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没办法,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有时候是有点不近人情。你爷爷这么做肯定也是想最大限度地保护你。”
她嘴上安慰着炎红砂,心里却暗自嘲笑。
原来楚逸寒在炎家老爷子那里,地位也没想象中那么稳固嘛。回头找到机会,非得好好调侃他几句,怎么说也得对得起这段时间在他那儿受的各种“压迫”。
回到酒吧,木代和炎红砂最后清点了一遍行李装备,准备出发。
曹严华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喋喋不休地叮嘱:“执行完任务就抓紧时间回来,后面还有剪彩、筹备开业,乱七八糟一大堆事儿等着咱们忙呢。”
炎红砂爽快地应承:“行!放心吧,等我回来,咱们的凤凰楼就热热闹闹开业!”
“就等你这句话呢!”曹严华这才满意。
江月也走上前,看着她们,语气认真:“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俩平平安安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合伙赚钱。”
炎红砂用力点头,笑容灿烂:“没问题!”
曹严华用手肘撞了撞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照:“诶,三三,人要走了,你不赶紧托付两句?”
江照闻言瞥了他一眼:“我跟她有什么好托付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炎红砂立刻佯装不满,向江月告状:“嘁,江月,你赶紧管管他,这什么态度。”
江月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语气平淡:“我可管不了,他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江照被她这话一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行行行,我托付,我托付行了吧。”
他看向木代和炎红砂,扯出一个不算太真诚的笑容,“那就祝咱们……合作愉快。”
曹严华立刻不满地嚷嚷:“怎么说得这么勉强,注意团结。”
此时罗韧走到木代身边,将一个小巧的电子设备递给她,低声嘱咐。
“还有,把这个带着,记得把你的手机设置成自动发送定位,一小时一次。这样,我随时都能知道你们的位置,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木代接过设备,乖巧点头:“嗯,好。”她像是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罗韧,“给,送你的礼物。”
罗韧有些意外:“礼物?”
“是啊,”木代微微一笑,眼神清澈,“上次在你为了救我,那把随身的匕首不是丢了吗?现在我有钱了,赔你一把新的。”
罗韧看着手中的盒子,又看看眼前女孩真诚的笑容,冷硬的心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接过盒子,低声道:“那…谢谢。”
正当众人沉浸在这略带温馨和暧昧的氛围中,暗自交换着“磕到了”的眼神时,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婉转笑意的女声,突兀地从酒吧门口传来。
“罗韧。”
六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白色旗袍、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正款款向他们走来。
她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和算计。
罗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带着明显的意外和疏离:“连殊?”
名为连殊的女子嫣然一笑,目光流转间落在罗韧身上:“怎么,没想到我会跟你打招呼啊?”
她不等罗韧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不打不相识嘛,这家的糕点特别好吃,你尝尝。”
她说着,将一个精美的纸袋递向罗韧。
罗韧看都没看那纸袋,直接冷淡拒绝:“不用了,谢谢。”
连殊被他拒绝,脸上也不见丝毫尴尬,从善如流地收了回去,笑容不变。
她转而将目光投向罗韧身边的木代,以及其他几人,姿态优雅地开始自我介绍,言辞客气,滴水不漏。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这位不请自来的连殊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瞟向罗韧,言语间也带着几分试探和隐隐的挑拨,试图在木代和罗韧之间制造一点微妙的波澜。
江月、江照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
这种场合,他们作为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便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静观其变。
而木代,从连殊出现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她只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对于连殊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要么不接茬,要么就用最简短的词语回应。
直到连殊自觉无趣,告辞离开,木代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抿着唇,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明显的不悦。
连殊看着木代和炎红砂乘坐的车子远去,这才转过身,朝着剩下的江月等人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姿态翩然地转身离开。
江月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连殊那窈窕却透着一股子精明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目的绝非仅仅是来打个招呼或者送盒点心那么简单。
她那看似得体的笑容背后,仿佛隐藏着更深的盘算,像是在布一盘他们尚未看清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