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离五珠村那场惊心动魄的老蚌之战结束,已有一段时日。
生活仿佛逐渐回归了原有的轨道,却又在某些细微处,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酒吧里没什么客人,罗韧便趁着这难得的清闲,将恢复良好的罗娉婷带了过来,让她换个环境散散心。
几个人聚在靠窗的卡座里,喝着饮料,闲聊着近况,罗韧顺势提起了和郑伯合伙开饭庄的初步构想,气氛轻松融洽。
只是偶尔有熟客推门进来,打断一下谈话,加上恢复童真的罗娉婷总忍不住想拉上江月去玩,这开饭庄的事商量到一半,也就暂且搁置了。
但曹严华显然对此事上了心,他忙完手头的活计,又兴冲冲地跑回来,凑到罗韧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罗哥!刚说到哪儿了?你跟郑伯要合伙开饭庄。”
罗韧看着他这咋咋呼呼的样子,有些好笑,示意他小声点:“小点声,这么多人呢。”
曹严华立刻从善如流地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声音压低了几分:“好好好。”他搓了搓手,脸上堆满笑,“那计划到哪一步了?”
“目前还只是个初步想法,”罗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和,“等过段时间,各方面条件成熟些,再开始具体筹备实施。”
“诶!好,好啊!”曹严华一听,激动地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甚至下意识地拉住罗韧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罗韧被他这反应逗乐了,挑眉问道:“怎么好了呢?”
曹严华凑得更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热切和期盼:“就是……你们这儿欢迎投资吗?我想入个股。”他眼巴巴地望着罗韧,满是期待。
罗韧看着他这副模样,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道:“这样啊,我考虑考虑。”
即便如此,曹严华也已经心花怒放,开心的情绪溢于言表,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罗哥!”
一直在旁边默默给罗娉婷编手工的江照,此刻抬起头,斜睨着曹严华,毫不客气地拆台:“曹兄,你这算盘打得挺响啊,空手套白狼?”
曹严华立刻挺直腰板,一副被小瞧了的模样:“你瞧你瞧!我是那样的人吗?没钱归没钱,但我有珠子呀!”
他说的珠子,是之前从那失去心简控制的老蚌体内取出的珍珠,数量不少,品相也颇佳,当时几人平分了,也算是一笔意外的财富。
“咱们都有珠子,都能一块儿入股!”曹严华乐呵呵地说道。
他越说越起劲,开始描绘起蓝图,语气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也夹杂着一点对现状的“不满”。
“罗哥,我在这儿干活,应当感恩,但是你说,一宿一宿的人都喊:‘服务员~’我说‘诶!’那也不是个事啊。”
他顿了顿,想象着自己成为股东后的场景,声音都扬高了几分,“我要当了股东,人家得喊‘董事长!’我说‘哎——’那什么劲头?”
他这番关于“董事长”与“服务员”身份落差的高论还没发表完,就被另一桌客人的招呼声打断了。
“服务员,这边再加杯啤酒!”他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收起,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诶!”,麻利地转身小跑着过去了。
这前后反差极大的场面,看得罗韧忍俊不禁,摇头失笑。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吧台另一边,江照正耐心地用彩纸折风车,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
罗韧看得出来,江照今天心情很好,而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愉悦感,源头恐怕只有一个——江月。
他起身走过去,在江照旁边的吧凳上坐下,状似随意地开口:“一万三。”
江照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随口应道:“咋了?”
罗韧看着他微扬的嘴角,调侃道:“你今天……看着挺高兴啊,是江月终于夸你了,还是她大发慈悲,决定今天不打你了?”
江照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笑着看了罗韧一眼:“你这话说的,搞得好像我的心情全围着他转一样。”
罗韧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了然:“虽然话说的有点绝对,但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是这样吧。”
他顿了顿,回想起五珠村的经历,语气认真了几分,“在五珠村的时候就见他经常关心你,虽然方法很别扭,但看得出来,江月很在乎你。”
江照低下头,继续摆弄着彩纸,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我知道啊,她那点心思,藏都藏不住。”
“不过罗韧,”他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罗韧,“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到底想说什么呀?”
罗韧被他问得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语气也淡了下来:“我……没想说什么,就是觉得这样挺好,挺让人羡慕的。”
江照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从罗韧这瞬间的窘迫和语气里捕捉到了什么。
他抱起手臂,身体微微后仰,带着点戏谑的笑容,一针见血地反问:“那你是羡慕我隔三差五就被她打一顿呢,还是羡慕我俩和和睦睦,但你跟小老板娘闹别扭,心里不好受呢?”
心事被直接戳破,罗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有些招架不住江照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辩解,只是有些无奈地、慢慢地转过身,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轻轻叹了口气。
江照看着他这副模样,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从斗完老蚌回来之后,你跟小老板娘就怪怪的。”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要我说,这男人嘛,该低头时就低头,得罪了人,就放低姿态,送送小礼物,说说软话,有那么难吗?”
罗韧依旧背对着他,声音闷闷地传来:“这是你的经验?”
江照一拍胸脯,带着点“血泪教训”般的自豪:“那当然,被打出来的经验。”
他拍了拍罗韧的肩膀,一副“哥教你做人”的架势:“所以啊,作为男人,该服软时就服软,不丢人。”
罗韧闻言,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抹苦笑,算是默认了江照的建议。
只是这道理谁都懂,真要做起来,他最过不去的,还是自己心里那道坎。
正当罗韧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打破与木代之间的僵局时,酒吧的门被推开,江月领着玩得脸蛋红扑扑的罗娉婷回来了。
两人手里抱满了新买的毛绒公仔,几乎要把她们淹没。
罗韧站起身,迎了过去,看着那一堆公仔,有些失笑:“又买了这么多啊?”
江月将怀里几个较大的公仔递给罗韧,语气自然:“她喜欢就买了,带她出去玩,总要尽兴才好。”
“行,”罗韧接过公仔,点了点头,“回头我把钱转给你,今天的事也聊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先带娉婷回去了。”
说罢,罗韧将公仔收拾好,江照也把刚才做好的那个五彩纸风车送给了罗娉婷,小姑娘拿着风车,笑得格外开心。
江月敏锐地察觉到罗韧离开时神色有异,不像来时那般轻松。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江照,低声问道:“你们这半天聊什么呢?他怎么走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照正低头擦拭吧台,闻言头也没抬,语气了然:“能让罗韧不开心的事,来来回回就那几件呗。”
江月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所以是…木代?”
江照打了个响指,丢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聪明绝顶。”
“那他说什么了没?具体怎么回事?”江月追问。
江照摇了摇头:“什么都没细说,就自己在那儿憋着。”
他擦完吧台,将抹布往旁边一放,话锋一转,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凑到江月面前。
“诶,先不管他那点感情官司了,说正事,给你过生日的地方我选好了,就在咱们附近那个滨河公园,环境清静,来回也方便。”
他顿了顿,特别强调,带着点不放心的叮嘱:“最重要的是,你可不能突然反悔放我鸽子。”
江月被他念叨得有些烦,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江照:“对了,我还没问你,木代是怎么知道这次生日只有你跟我两个人过的?”
江照表情一僵,眼神开始飘忽,支支吾吾地:“我……哎呀,那天她非要问,对我‘施以暴行’,那我扛不住,就……就稍微透露了一点点……”
江月盯着他,继续追问:“其他人呢?红砂、曹小胖他们,你也说了?”
江照立刻摆手,信誓旦旦地保证:“其他人肯定没说啊,我嘴巴严着呢。”
他的语气渐渐认真起来,带着劝解的意思,“小月月,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不说归不说,可咱们这群人,好歹也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了。”
“你那些……更深的秘密,暂时不告诉他们,我理解也支持,可过生日这种事,大家一起庆祝一下,哪怕是口头上说句生日快乐,总可以吧?”
江月沉默了下来,目光垂落,看着光洁的台面映出的模糊倒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不能,至少……现在做不到。”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眼神有些悠远,又带着点固执的封闭:“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能一下子适应的。”
说完,她不再看江照,转身拿起一旁的托盘,走向需要收拾的客桌,留下一个略显清冷疏离的背影。
江照看着她走开,没有立刻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温柔而复杂地追随着她。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虽然不能马上适应,但也在努力了不是吗?从最初对所有人竖起尖刺,到如今会关心同伴;从习惯暴力解决问题,到如今学会更迂回也更有效的沟通;从对过往绝口不提,到偶尔会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情绪……
这一路走来,她每一个细微的改变,江照都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推动着她做出这些改变,但他确信,那引导她向前走的原因,一定是江月内心深处非常在乎的人或事。
想到这儿,江照的眼底不禁覆上了一层温柔而笃定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大步走出吧台,朝着正在收拾桌子的江月走去。
他不由分说,带着点霸道的意味,直接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块抹布。
江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抬起头,蹙眉看他:“干嘛?”
江照一边利落地擦着桌子,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干嘛,就是提醒你,今天寿星最大,得歇着。”
他抬起头,冲她眨了眨眼,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和小无赖的笑容。
“那我呢,就勉为其难,帮你把这些都干了吧,诶~想想看,有这么个帅哥任劳任怨帮你干活,小月月,你回去就偷着乐吧。”
江月看着他这副自恋又搞怪的模样,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莫名地松快了些。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终究没再把抹布抢回来,只是低声笑骂了一句:“……我看你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