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木代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擂动。
梦中那个被母亲决绝抛弃的小女孩，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无助，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将她紧紧缠绕。
这些天，类似的噩梦如同跗骨之蛆，反复侵袭着她的睡眠。
再联想到之前在湖边，江月和罗韧都提及曾大声呼喊她，而她却对此毫无印象的诡异空白……一种隐隐的不安在她心底扩散开来。
天光微亮，她便再无睡意，起身打开电脑，手指有些颤抖地在搜索栏输入了“分离性身份障碍”、“多重人格”等关键词。
一行行冰冷的医学描述，一个个陌生的专业术语，却仿佛带着钩子，与她近期记忆断片、情绪波动、乃至行为异常的点滴细节隐隐吻合。
这让她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犹豫再三，木代还是在午后酒吧客人稀少的时段，找到了正在清点酒水的江月。
“江月，”木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你听说过……多重人格吗？”
江月手中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平静无波：“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木代抿了抿唇，将电脑上的资料和自己的疑虑简单说了一下，末了，轻声问：“这事……你怎么看？”
江月将最后一瓶酒归位，转过身，正面看着她，语气直接而务实：“我的看法是，你应该尽快去医院，找专业的医生做个系统评估。”
她顿了顿，继而说道，“回到酒吧后，我往这个方向猜测过，私下也查了相关资料，上面描述的很多症状，确实跟你当时的情况重合度很高。”
她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劝慰的认真：“所以，别自己瞎猜，也别怕。”
“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确定了，就积极配合治疗，毕竟身体和心理的健康最重要，如果排除了，也能求个心安。”
木代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江月看着她那副明明答应了却依旧愁云惨淡的模样，微微蹙眉：“嘴上答应得痛快，怎么脸上还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木代抬起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里带着苦涩的自嘲：“我就是在想……幸亏和罗韧没成，要是他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吧台另一侧，罗韧正背对着她们，和江照、曹严华说着什么，挺拔的背影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昨天成功回收了新的心简，沈木昆教授说要回去整理关键资料，约好今天中午过来同步信息。
然而他们左等右等，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偏过了一格，沈木昆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江月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罗韧的方向，随即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担心这个做什么？他如果知道了实情，还愿意帮助你，那这份情谊，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值得你珍惜。”
“如果他因此就嫌弃你，那这种肤浅的人，直接一刀两断没什么可惜的。”
她想起炎红砂那套生动的理论，难得地借用了一下：“再说了，上次红砂不是说了吗，森林那么大，值得栽培的小树苗多的是，何必单恋……呃，何必为某一棵未必合适的树，提前忧心忡忡呢？”
木代知道她说得有道理，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忽然侧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江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不过阿月，我发现你现在……说话的风格和道理，跟一万三越来越像了啊，絮絮叨叨的，都不太像你平时的风格了。”
江月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得了，你快停止那不着边际的联想吧。什么事都能扯到那个菜包头上，而且我以前讲道理不也这样？哪里不像我了。”
木代歪着头，认真地举例反驳：“嗯……比如说，你以前更爱用行动逗人，尤其是对一万三，动不动就上手。现在嘛，口头逗得少了，动手更少了，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有点温柔了。”
“要说哪儿完全没变的话，大概就是这张嘴，照样不饶人，毒性半点没减。”她笑了笑，带着点感慨，“所以有时候，面对这样反常的你，我还挺不适应的。”
江月被她这番“剖析”说得有些无语，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好了你，越说越离谱，净说些瞎话。”
木代笑着躲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江月也故意板起脸，跟她杠上：“有有有！就是瞎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小孩子一样拌起嘴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江月看着木代眉宇间终于舒展开来的笑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然而，越是这种温馨融洽的时刻，她心底某个角落就越是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和考量。
如果有一天，木代，还有你们……知道了那些我深埋的计划和不堪的过往，是否还能像此刻这样，毫无芥蒂地对我展露笑颜，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身边……
“诶，对了，”木代忽然想起正事，打断了江月的思绪，“今天是你生日，礼物我早就准备好，已经交给一万三了。”
江月愣了一下：“礼物你不直接给我，给他干嘛？”
木代脸上露出狡黠的、带着八卦意味的笑容，压低声音：“因为……我偷偷打听到，这次生日，好像只有一万三单独给你过呀，所以礼物由他转交，不是正合适吗？”
江月的脸颊瞬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度，她伸手就去捂木代的嘴，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木——代——，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她这一声，成功吸引了另一边正在聊天的三个男人的注意力。
曹严华第一个探头望过来，脸上带着关切和好奇：“月月姐，怎么了这是？突然这么大声喊我小师父……是吵架了吗？”
木代连忙笑着摆手解释：“没吵架没吵架，我们闹着玩呢，不用担心。”
江照也望了过来，但只当常事对着曹严华调侃道：“我说曹兄，人家俩姐妹自己玩闹而已，瞧把你紧张的。”
曹严华挠挠头，还是有些不解：“那……那月月姐突然喊全名……”
江照耸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哪次不是连名带姓地喊人？江照、罗韧、木代，咱们几个谁没被她这么喊过。”
曹严华想了想，似乎被说服了，但又忍不住小声嘀咕。
“是是是，主要是我这心里还有阴影。你忘了上次在小商河，你被挟持而出的场景……我当时心里面就突突突的跳，拦也拦不住，只能默默祈祷你能活着回来……”
江照：“……”
他无语地看向曹严华，哭笑不得：“不是，曹兄，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这么损呢？还祈祷，我看你是盼着我回不来，好继承我的花呗吧？”
曹严华立刻喊冤：“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三三，我那是发自内心的担忧，想着……”
就这样，另一边展开了新一轮的“口舌之争”。
江月得意地朝木代挑了挑眉，无疑是在宣告自己成功转移了“战场”，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木代看着她这小动作，忍不住笑道：“我看你啊，这腹黑的本质还真是一点没变。”
江月收回目光，语气淡然：“这不叫腹黑，只是选择最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已。”
她瞥了木代一眼，“你和红砂在五珠村的时候，不就老爱合起伙来搞我吗，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
木代恍然大悟：“所以你的办法就是，要么快准狠地打断我们的‘声势’，要么就祸水东引，把矛盾转移到别人身上？”
江月微微扬起下巴：“不然呢？难道还跟你们吵一整天？”
木代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暖意：“你呀，就是太不坦率了。”
她顿了顿，回到之前的话题，“好了，说回你生日的事，我跟红砂约好了今天去她爷爷那儿拿酬劳，来回一趟，时间可能有点赶，估计来不及给你过生日了。”
江月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没事，你忙你的正事要紧，不能陪我过个生日而已，看把你给可惜的。”
木代却很认真：“当然可惜了，过生日的时候，亲朋好友都能聚在身边，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江月目光微垂，落在吧台光滑的木质表面上，声音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飘忽：“好是好……但也分人……”
木代没太听清后面的话，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江月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言，刚想找补几句糊弄过去，酒吧的门就被人“哐当”一声推开，沈木昆教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卷大大的图纸，额头上还带着细汗。
“下次再说吧，”江月立刻顺势转移了话题，朝着沈木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棍叔到了，看样子有重要发现，赶紧过去看看。”
沈木昆也顾不上寒暄，直接将手里的图纸在最大的桌子上铺开，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这是关于‘冷泉’的一些关键资料和壁画拓片，你们先看看旁边的文字介绍，好有个初步概念。”
他喘了口气，抓起吧台上不知道谁喝剩的半杯水灌了一口。
几人都围拢过去。
江照低头仔细看了几眼图纸上那略显抽象的地形勾勒和古朴壁画，眉头渐渐皱起，嘴里发出疑惑的声音：“冷泉？这地方……我怎么看起来……它它它有点耳熟呢？”
沈木昆立刻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看起来耳熟？”
站在一旁的罗韧沉声开口，提供了更确切的线索：“娉婷刚被心简寄生，神志不清的时候，反复哼唱过一首小调。我后来查证过，那是冷泉一带流传的古老民谣。”
江照立刻找到了支撑点，连忙点头：“对，就是看起来耳熟，我就耳熟。”
沈木昆此刻心情颇佳，也没计较他的用词，大手一挥：“行，你说啥是啥。”
他指着图纸，语气激动起来，“我最早记录关于心简的故事全是在冷泉一带搜集的，我们研究心简，冷泉是绕不开的一站，所以我最近呢，又把当地的资料认真研究了一下。”
他的手指点在那些线条曲折、充满原始张力的壁画图像上。
“这些呢，就是冷泉的壁画，你们仔细看一下，认真看一下这种绘画风格。曲里拐弯之间是不是和水影里面的凤凰鸾鸟非常相似，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他连声追问，迫切地需要认同。
江照看着那抽象得需要极大想象力才能解读的壁画，硬着头皮，含糊地附和：“您……您要是硬这么说呢，我我我附和您，是。”
沈木昆得到了回应，更加兴奋，直接宣布：“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实践出真知，我觉得是时候到冷泉去一趟了。”
江月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点无奈：“棍叔，真不是我说，除了他硬着头皮捧场，我们其他几个人还懵着呢。”
沈木昆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唉，听不听得懂全靠你们理解，我呢，主要是传递一下情报。”
木代见他把资料全部收回去正准备踏上旅途时不禁问道:“所以，您要一个人去冷泉调查心简的事？”
“没错，”沈木昆肯定道，随即神色变得严肃了些，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格外叮嘱道，“再提醒你们一句啊，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要多加小心，能够在一起的时候千万不要落单。”
罗韧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什么意思？”
沈木昆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意思就是我们都不知心简还有几根，它们下一个目标是谁，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
他的目光在几人脸上逡巡，“所以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把小手手牵牵好，互相有个照应，确保人身安全。”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这番话，也不等众人消化，就冲到吧台边，动作利索地将桌上剩下的鸡腿扫进纸桶里，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又风风火火地冲出酒吧大门，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曹严华才喃喃开口：“神先生这……来去如风啊……”
江照也吐槽道：“就是，这情报说得……跟没说似的。”
酒吧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山雨欲来的、更加凝重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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