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河的手，确实沾了太多血。
多到他平时几乎不去回想，任由那些面孔和惨叫沉入记忆最深的泥潭里。
然而今夜，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
那一年，是江南罕见的寒冬。
连一向极少见雪的金陵城，也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沾衣即化，留下一片湿冷的寒意。
城中富贾饶怀青的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
朱门高悬红绸，灯笼将夜色映得暖黄，人来人往，贺喜声不绝于耳。
饶怀青新纳的宠妾，为他诞下了期盼已久的麟儿，府中上下，正是一片喜庆。
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的，是悄然立在主屋最高飞檐一角上的那道黑影。
苏昌河一身玄衣，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双手抱胸，手中握着寸指剑，有一下没一下，轻缓地敲击着自己的上臂，发出带着死亡韵律的轻响。
他居高临下，冷漠地俯瞰着下方那些穿梭在回廊庭院间满脸堆笑的人。
微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那双眸子越发幽深。
心里漫不经心地盘算着是从东院杀到西院还是从外院杀到内院。
啧……
该不会苏暮雨不接，不是因为要灭门，而是嫌人太多不划算吧！
他轻嗤一声，从怀中摸出纸，借着微弱的雪光展开。
纸上，是饶家十五口人的名字，从家主饶怀青，到他那新得宠的妾室和幼子，再到几个饶怀青的兄弟姐妹，心腹管家……
都是些只知享乐的普通人。
苏昌河叹了口气。
算了，虽然人多点，但没什么难度，权当活动筋骨。
更何况，这次的报酬给得确实丰厚，他没理由和钱过不去。
主意既定，他不再迟疑。
如同真正的夜枭，自檐角悄无声息地滑落，融入下方的阴影之中。
杀戮开始。
干净，利落。
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管家，只觉颈侧一凉，甚至没看清来者，便捂着喷涌的喉咙软倒下去，眼中的惊恐还未完全扩散。
温热的血珠溅在苏昌河冰冷的侧脸上，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脚步未停，寸指剑飞向第二个人的背后。
起初的寂静被迅速打破。
一声戛然而止的闷哼，紧接着是瓷器摔碎的脆响，然后是女人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啸。
“啊——！杀、杀人了！！”
恐慌瞬间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里炸开。
惊叫、哭喊、慌乱的奔跑声，桌椅被撞倒的巨响……
苏昌河如同行走在自家后院的幽灵，精确地按照名单，收割着生命。
……
西厢，最偏僻的一处小院。
饶音被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和惨叫从昏沉中惊醒。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她下意识地伸手，触手是冰冷坚硬，带着毛刺的木板。
她愣了一瞬。
呵……怎么差点忘了，她想逃出囚禁她的院子被发现后，被那个惯会捧高踩低的恶婆子，锁进了木箱里。
已经关了多久了？
她不知道。
只觉得身上一阵冷过一阵，头也晕得厉害，脸颊烫得吓人。
连日来的饥寒，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只能蜷缩在冰冷的箱底，用单薄的旧衣紧紧裹住自己，不受控制地打颤。
意识在寒冷和高热中浮沉，她不由地想起了娘亲柔软温暖的怀抱，身上好闻的、安心的馨香，还有轻声哼唱的，她早已记不清调子的小曲。
那时候，娘亲还在，她还是娘亲捧在手心的宝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爹不疼，姨娘恨，下人踩，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箱子里等死。
泪水滑过滚烫的脸颊，滴落在陈旧霉味的木板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她才惊觉那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在惨叫，在奔跑。
饶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恐惧让她暂时忘记了寒冷和高热。
她屏住呼吸，僵硬地贴在箱壁上，侧耳倾听。
“砰！”
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似乎就在不远处的院子里。
“…十五。”
苏昌河甩了甩寸指剑上温热的血珠，用指尖抹去下巴上溅到的一点血迹。
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刚刚在他手下断绝了生机。
确认数目无误，任务完成，可以收工了。
这夜里杀人，虽然利落，但湿冷的空气黏着血腥味，着实让人不怎么舒服。
他转身，准备循原路离开。
目光无意间扫过身后那扇半敞着的房门，就在这时——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从门内传来，像是……铜锁的锁头，轻轻磕碰在木头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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