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慈一想到那对玉兰耳坠,一连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时常对着窗外出神。
侍女盈袖瞧她闷闷不乐,便小心翼翼地提议:“娘娘,郊外的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去散散心?总闷在府里,人也没精神。”
宁慈想了想,点头应允。或许出去走走,真能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阴霾。
郊外春光果然烂漫,她漫步在花树下,感受着微风拂面,心情稍稍舒展了些。
盈袖见她眉眼稍展,也暗自欢喜,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采了几支野花。
回程时,马车辘辘而行,路过鉴察院那高大的门墙。
宁慈下意识地掀开车帘一角,目光看向门口那座石碑,仿佛想穿透距离,看清上面镌刻的、源自另一个灵魂的惊世之言。
一旁的盈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注意到王妃娘娘路过监察院时这般情态了。
她忍不住轻声问:“娘娘,您每次路过都要看那石碑,既如此想看,为何不进去瞧瞧呢?”
宁慈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敢看,也不能看。”
“我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深知自己身份敏感,任何对鉴察院过分的关注,都可能被解读出无数种意味,给李承泽,也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宁慈顿了顿,似乎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而拉起盈袖的手,语气轻快起来:
“对了,我新得了好几匹软烟罗,有一匹水绿色的,最衬你的肤色。过两日就让针线上的人裁了,给你做身新衣裳。”
盈袖连忙推辞:“娘娘,这太贵重了,奴婢怎么当得起。”
“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宁慈笑着打断她,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你穿着好看,我瞧着也欢喜。”
突然,马车剧烈地一震,随即外面传来兵刃相交的刺耳声响、侍卫的怒喝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有刺客!保护王妃!”车夫的惊呼声戛然而止。
宁慈脸色瞬间煞白,盈袖更是吓得紧紧抱住她的胳膊。
车外的打斗声短暂而激烈,很快便只剩下零星的兵刃落地声和刺客逼近的沉重脚步声。
显然,对方有备而来,武功极高,她带出来的少量侍卫根本无法抵挡。
车帘被猛地挑开,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持滴血的长剑,杀气腾腾地围住了马车。
当他们看清车内人的容貌时,动作明显一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惊惶失措未能折损其半分容光,反而在那份极致的脆弱中,更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夕阳的金辉恰好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神明最精心雕琢的作品。
他们手中的剑,竟有些握不稳了。杀人无数的冷硬心肠,在这一刻竟生出了一丝名为不忍的情绪。
斩杀这样的绝色,仿佛是某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动手!”那为首的盲眼刺客却丝毫不受影响,他听声辨位,厉声喝道,“延误时机,想死吗?!”
他的呵斥惊醒了其他刺客。一名刺客咬牙,举刀便向离车门更近的盈袖砍去。
“盈袖!”宁慈失声惊叫,想也不想便用力将盈袖往自己身后拉。
然而还是迟了。
刀光闪过,温热的鲜血溅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宁慈白皙的脸颊上,如同雪地上骤然绽开的红梅,妖异而瑰丽。
盈袖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宁慈,充满了担忧和不舍,最终失去了神采。
宁慈死死盯着那盲人刺客,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问:
“是谁派你来的?!让我死个明白。”
盲眼刺客沉默了一瞬,似乎在那极致的美貌与悲声交织成的无形力量前有了一丝动摇。
就是这瞬息之间的迟滞。
“咻——!”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从侧旁屋顶疾掠而下,人未至,但一把短剑却直接没入了那盲眼刺客的咽喉。
刺客首领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重重向后倒去,溅起一片尘土。
其他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是范闲!
范闲剑势不停,如同虎入羊群,顷刻间便将剩余刺客尽数解决,场面一时血腥无比。
他急促地喘息着,收剑回鞘,快步走到她面前。
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染血的模样,范闲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宁……王妃娘娘!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范闲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她,查看她是否安好,却又碍于礼数,手指蜷缩了一下,僵在半空。
宁慈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抱着盈袖尚且温热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看着怀中情同姐妹的盈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承泽一马当先,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他甚至等不及马完全停稳,便飞身下马,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
他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
“阿慈!” 李承泽看到满地的狼藉和宁慈脸上的血,瞳孔骤缩。
他一把将宁慈从地上拉起,紧紧抱在怀里:“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随后李承泽的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范闲,眼神复杂难辨,有感激,但更多是一种极度后怕带来的冰冷和审视。
“今日之事,多谢范公子援手。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这话语里的疏离和划清界限的意味,显而易见。
范闲握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殿下言重了,路见不平,理应如此。”
宁慈任由李承泽抱着,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盈袖冰冷的身体上。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之后,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的东西正在她心底慢慢滋生。
宁慈轻轻推开李承泽,俯下身,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替盈袖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
然后她又决绝地将脸上的泪水和血污一同擦去,动作带着一种与往常的娇柔明媚截然不同的倔强和冷冽。
皇子妃的身份又如何?尊荣富贵又如何?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宁慈站起身,开口:“殿下,我们回家,还有盈袖的尸体麻烦你派人带回王府,我想好好安葬她。”
李承泽深深地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上那一闪而过的变化。
他心中微痛,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好。”
范闲独自站在原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看着那相携离去的背影,看着她决绝擦去血泪的动作,心疼与失落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预示着京都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宁慈心中某些柔软的东西,似乎也随着今日的鲜血,一同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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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更新,正在进行宁慈的成长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