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液体灌进地下通道。昙白的指尖划过潮湿的墙壁,苔藓的湿冷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摸过的蛞蝓。
零号走在前方,他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只有偶尔传来的、某种滑腻物体摩擦地面的声响。
"前面有水坑。"昙白突然停下,盲杖戳到了积水边缘。她没说自己是通过回声判断的——零号身上那种带电般的金属气息干扰了她的感官,但水声不一样。
零号没回答。一只手突然环住她的腰,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而起。昙白的惊呼卡在喉咙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液体搅动的古怪声响。零号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体温高得不正常,像块烧红的铁。
三秒后,她的靴子重新踩到地面。零号立刻退开,但昙白已经闻到了——铁锈味里混着一丝新鲜的腥甜。她伸手向前,准确抓住了零号的手腕。
"你流血了。"她的拇指摸到一道锯齿状的伤口,边缘有粘液在缓慢蠕动。这不是人类伤口该有的触感。
零号猛地抽回手。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接着是液体滴落的声响。昙白数着水滴,到第七下时,一只滚烫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往前拽。
"快走。"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哑了,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他们放出了嗅探者。"
昙白踉跄着跟上。现在她能清晰听到后方传来的、多足生物爬行的声音。零号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干脆把她拦腰抱起。
风掠过耳畔时,昙白终于确定那些黏液声是从零号背部传来的——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下蠕动。
拐过第三个弯道时,零号突然急刹。昙白的脸颊撞上他的锁骨,疼得倒吸冷气。没等她发问,零号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十米外,金属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刺破黑暗。昙白屏住呼吸,听到至少有四个人类脚步声,还有电子设备规律的滴滴声。
"实验体应该往C区跑了。"一个男声说,"继续投放嗅探者。"
零号的手臂肌肉绷紧了。昙白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指向右侧——那里有条维修通道的通风口,她小时候常来这儿玩。零号会意,抱着她无声移动。
通风管道窄得令人窒息。昙白的膝盖蹭到一处凸起,疼得咬住嘴唇。零号突然停下,他的呼吸变得又急又重。
"你的伤..."昙白摸索着碰到他的背,指尖立刻陷入某种湿滑的褶皱中。她触电般缩回手,却在黑暗中摸到更多粘稠液体。
零号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昙白的手突然被抓住,按在了一个剧烈起伏的部位——是他的胸口。掌心下传来不正常的高速心跳,还有皮肤下某种东西的搏动。
"别动。"零号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治疗。"
昙白僵住了。有什么滑腻的东西从她手腕内侧的擦伤处爬过,带着微微的刺痛。奇异的是,伤口处的灼热感立刻减轻了。她鼓起勇气用指尖触碰,摸到几条细丝状的物体正从她皮肤上缓缓撤回。
"你的...触手?"昙白声音发颤。
零号没有回答。通风管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嗅探者刺耳的嘶鸣。零号一把拽起昙白,撞开头顶的检修盖。
刺眼的白光让昙白下意识闭眼——虽然这对她没区别。零号抱着她滚进一个空旷区域,身后检修盖被撞得粉碎。昙白闻到霉味和鼠尾草的气息,这是她藏在东区的安全屋。
"门框。"昙白喘息着指向右侧,"有根铁丝,拉三下。"
零号照做。随着机关咔嗒声,至少三道锁同时落下。昙白瘫坐在地上,听着零号在屋内快速移动的声音。他的脚步时轻时重,偶尔夹杂着液体滴落的声响。
"你伤得很重。"昙白转向声源,"墙角有医疗箱...虽然可能对你没用。"
零号没去拿医疗箱。昙白听到他停在厨房区域,接着是翻找物品的响动。十分钟后,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昙白摸索着走过去,脚尖碰到了翻倒的锅具。零号蹲在旁边,正试图把煮糊的粥刮回锅里。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感受到不自然的温度。
"让我来。"昙白接过勺子,"你去处理伤口。"
零号没动。昙白盛粥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缠上了她的脚踝——温暖、柔韧,像浸了热水的皮革。她僵了一瞬,继续若无其事地搅拌。
"你以前...没做过饭?"昙白把碗递过去。
碗被接过的瞬间,她感到零号的手指在发抖。粥碗突然倾斜,热粥泼在她手背上。零号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几条触须从他被撕裂的袖口探出,缠绕在她烫红的皮肤上。
凉意渗入灼伤的皮肤。昙白屏住呼吸,感受着那些触须微妙地律动。它们比人类手指更灵活,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谢谢。"昙白轻声说。触须停顿了一下,迅速缩回。
零号突然站起来走向窗边。昙白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接着是液体滴在地板上的轻响。她跟过去,摸到窗台上湿漉漉的触感。
"你需要包扎。"昙白从身后靠近。
零号猛地转身。昙白的指尖擦过他颈侧,触到一个凹凸不平的烙印。她的手指僵住了——那是个条形码,边缘已经愈合,但中央的"X-00"字样仍清晰可辨。
零号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昙白没挣扎,用另一只手继续摸索那个烙印。当她碰到烙印下方的旧伤疤时,零号突然松手。
"实验体编号?"昙白问。
窗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零号一把拉上遮光帘,但昙白已经"看到"了——通过零号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骤然加速的心跳,她脑海中浮现出三架无人机的轮廓。
"他们找到我们了。"昙白转向零号的方向,"楼顶有逃生通道,但需要穿过——"
零号突然捂住她的嘴。昙白感到他整个人绷得像张弓,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下剧烈蠕动。下一秒,她被拦腰抱起,冲向楼梯间。
屋顶的夜风裹着辐射尘的味道。昙白被放在水箱后面,听到无人机旋翼的嗡鸣从三个方向逼近。零号挡在她前面,背部传来诡异的蠕动声。
第一束探照灯扫过来时,昙白看到了一—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零号突然暴长的精神波动。那些潜伏的触须终于突破皮肤束缚,在她面前交织成半透明的屏障。
探照灯照在屏障上的瞬间,昙白脑海中炸开一片银蓝色的光。她"看"到了整座城市的轮廓——零号的触手正在将某种感知共享给她。废墟、辐射云、远处研究所的塔楼,全部以热感应的形式投射在她的意识中。
"X-00..."昙白无意识地念出那个编号。触手屏障突然震颤,零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第二束灯光照来时,触手屏障上浮现出血管般的纹路。昙白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指尖立刻被温和包裹。零号的记忆碎片洪水般涌来——白色实验室、电极、戴着防护面具的男人举着注射器...
"徐妄..."昙白脱口而出。触手猛地收缩,差点勒断她的手指。
零号转身抓住她的肩膀。在无人机刺耳的警报声中,昙白"看"清了他的脸——不是通过触手共享的视觉,而是直接投射在她意识中的影像。
苍白的皮肤下泛着不正常的青蓝色血管,眼睛在暗处会发出极淡的荧光。
"你认识他?"零号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昙白张嘴想回答,屋顶的门突然被撞开。零号一把将她推到水箱后面,触手屏障暴长到原来的三倍。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昙白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不是血,而是某种带着金属味的透明粘液。
"走!"零号拽起她冲向楼边。在跃向相邻建筑的瞬间,昙白听到他压抑的痛呼,以及无人机被某种东西击落的爆裂声。
下坠的失重感中,昙白紧紧抓住零号的衣襟。他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频率是人类的二倍快。当那些触须再次缠绕上她的手腕时,昙白没有躲开。
零号的触手在跃向对面楼顶时突然暴长,像一张银色大网裹住两人。昙白感到失重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粘稠的缓冲感。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零号的记忆碎片还在她脑海中闪烁——白色手术灯、玻璃培养舱、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正在调试某种仪器。
"徐妄是谁?"落地时昙白抓住零号的衣领。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烙印的触感,那些凹凸的编码像是烙在了她皮肤上。
零号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他松开昙白,后退时撞翻了楼顶的通风管道。金属撞击声惊起一群辐射鸽,灰白的羽毛簌簌落下。有片羽毛擦过昙白脸颊,她闻到羽毛根部沾染的腐臭味。
"你不记得了?"昙白向前一步,踩到了某种湿滑的液体。那不是血——零号的"血液"带着金属味,而这种液体散发着甜腻的腐烂气息。
零号的触手突然全部收回体内。他蹲下身,手指抠进混凝土缝隙,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昙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颅骨内翻搅。
远处传来无人机重新启动的嗡鸣。昙白蹲下来抓住零号的手腕,这次摸到了更多凹凸不平的烙印——X-00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第47次迭代。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凸起,突然被零号反手握住。
"别碰。"他的声音像是从深渊里挤出来的,"会激活..."
话音未落,零号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昙白感到有东西从他脊椎处凸起,隔着衣料顶着自己的小腹。
她下意识去摸,触到一排正在打开的鳃状裂口,湿冷的粘液正从里面渗出。
无人机的声音突然逼近。零号猛地抬头,瞳孔缩成两道细线。他一把推开昙白,自己却踉跄着跪倒在地。
那些鳃裂中伸出几条半透明的神经索,像蛛网般在空气中颤动。
"走!"零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时,第一架无人机已经出现在楼顶边缘。昙白听到熟悉的电子音正在扫描:"检测到X系列生命特征,准备麻醉弹发射。"
零号的背部突然隆起,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他的夹克。昙白扑过去抱住他翻滚躲避的瞬间,三枚麻醉弹擦着她的发梢射入水箱。锈蚀的金属被腐蚀出嘶嘶白烟。
"你失控了。"昙白贴着零号的耳廓低语,感到他颈动脉的跳动快得不正常,"让我帮你。"
零号突然转头,荧光的瞳孔在暗处收缩。他的犬齿变得尖利,嘴角裂开一道细缝:"怎么帮?"这是逃亡以来他说的最长句子,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昙白的手滑向他后背,摸到了正在膨胀的鳃裂。第二波无人机开始俯冲时,她做了个大胆的动作——把整只手伸进了那些粘滑的裂口。
零号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昙白感到指尖触到了某种搏动的核心,像握着一颗浸在冰水里的心脏。无人机的探照灯扫过来时,她用力捏住了那团颤动的组织。
世界突然安静了。
零号的瞳孔扩散成正常大小,背部鳃裂缓缓闭合。但昙白的手还陷在里面——那些组织正在温柔包裹她的手指,像某种深海生物在舔舐伤口。
她感到有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流向全身,眼前突然闪过更多碎片:戴着防护镜的男人正在记录数据,培养舱标签上写着"精神体共生实验"...
"昙白小姐?"无人机的扬声器突然传出变调的人声,"请立即远离危险实验体。"
零号的肌肉瞬间绷紧。昙白感到包裹手指的组织突然收缩,有什么尖锐物抵住了她的腕动脉。
但她没抽手,反而向前探了探身子:"徐主管终于亲自出马了?"
无人机群突然悬停。夜风卷着辐射尘拍打在昙白脸上,她听到零号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他的犬齿已经刺破下唇,暗蓝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她肩头。
"你果然记得。"无人机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七年前你父亲——"
零号的触手突然暴起,像银色闪电击穿了三架无人机。爆炸的火光中,昙白感到有东西擦过耳际——不是弹片,而是一根极细的金属针。她刚要抬手摸,零号已经用触手卷住那根针甩了出去。
针尖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昙白突然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些贴着生物毒素标签的安瓿瓶,胃部一阵绞痛。
"跑..."零号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他们给你注射了追踪剂。"
他的触手突然全部收回体内,皮肤上的青蓝色血管逐渐隐去。当零号再次站起来时,除了嘴角残留的暗蓝色液体,几乎看不出非人痕迹。他拽起昙白冲向逃生通道,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你恢复了?"昙白踉跄着跟上。
零号没回答,但握着她手腕的力道轻了几分。转过楼梯拐角时,昙白突然听到他轻声说:"47秒。"
"什么?"
"失控时间。"零号踢开通往地下车库的铁门,"比上次短。"
车库里停着辆锈迹斑斑的旧卡车。零号拉开车门时,昙白闻到浓重的鼠尾草味——后座上散落着她安全屋里的草药包。零号利落地扯出两根电线打火,发动机发出垂死般的咳嗽声。
"他们会追踪毒素信号。"昙白摸到车门上的弹孔,"这车撑不过三个街区。"
零号突然抓过她的右手,食指划过掌心。昙白感到轻微刺痛,有血珠渗出来。零号低头舔过那道伤口,舌尖的温度高得不正常。
"你干什么?"昙白缩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覆盖气味。"零号的犬齿已经收回,但瞳孔还是微微发亮。他撕下自己衣袖缠住昙白手掌,布料很快被暗蓝色液体浸透,"我的血清能干扰追踪。"
卡车突然发动成功。零号猛打方向盘冲出货梯通道时,昙白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闪烁的警灯。
她低头看缠着染血布条的手,突然意识到——这是零号第一次主动透露自己的能力。
车库出口的卷帘门正在降落。零号踩足油门,卡车撞碎木板冲进夜色时,有金属断裂声从底盘传来。昙白抓紧车门把手,突然感到有东西轻轻缠上脚踝——是零号的一根触须,正以不会弄疼她的力度固定住她的腿。
"别怕。"零目视前方说道,语气生硬得像在背诵,"不会让你死。"
卡车冲进废弃地铁隧道的同时,昙白听到远处传来直升机旋翼声。零号的触须在她脚踝上收紧了一瞬,又很快松开。
月光从破碎的车窗照进来,她看到零号侧脸溅到的暗蓝色液体正在蒸发,像某种神秘的荧光涂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