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锦标赛前三天，虞清墨在凌晨四点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路灯的昏黄光晕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线。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发现周祝颜的床铺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放着一张便签纸。
"去占三号台啦！终极特训启动！(ˊᗜˋ*)و"
字迹因为匆忙而更加潦草，末尾画着个振臂高呼的小人。虞清墨将便签纸夹进战术本，手腕上的肌效贴是新换的——周祝颜昨晚硬要帮她贴的，说是"沈医生教的最新贴法"。
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公告栏上，青年赛的海报被更新了——增加了电视转播信息和赞助商logo。虞清墨的目光在"冠军奖金五万元"上停留了几秒，想起周奶奶瘦削的手腕和沾血的手帕。
训练馆里，周祝颜正在和三台发球机"对战"——这是沈钦慕设计的特殊训练，同时模拟三个不同旋转的来球。她的右脚踝上缠着最新款护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动作却比前几天流畅多了。
"清墨！"周祝颜看到她，立刻暂停训练，小跑过来，"你看沈医生改装的发球机！可以模拟李梦琪那个恶心的侧旋发球了！"
虞清墨注意到她右眼下方的青黑——这几天周祝颜几乎住在了训练馆，连吃饭都是匆匆扒几口就回来加练。
"你睡了多久？"
"够用！"周祝颜咧嘴一笑，递过球拍，"试试？我调整了胶皮张力，更适合你的反手发力。"
虞清墨接过球拍，立刻感觉到微妙的不同——拍柄缠了新的吸汗带，粗细刚好贴合她的握法；胶皮似乎也被特殊处理过，增加了摩擦感。这些细微的调整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再清楚不过。
"谢谢。"她轻声说。
周祝颜摆摆手："搭档嘛！对了，我研究了李梦琪新搭档孙颖的比赛录像，发现她......"
训练馆大门突然被推开，沈钦慕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虞建国。虞清墨的手指瞬间收紧，球拍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早。"沈钦慕简短地打招呼，目光扫过周祝颜的脚踝监测数据，"负荷控制得不错。"
虞建国没有看女儿，而是径直走向发球机："这就是你们准备的秘密武器？"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三台机器就想打赢全国比赛？"
周祝颜的笑容僵在脸上。虞清墨上前半步："我们在研究对手特点。"
"研究？"虞建国冷笑，从公文包抽出一沓纸，"这才是真正的研究。"
虞清墨接过文件——整整二十页的李梦琪和孙颖技术分析，包括击球习惯、步伐弱点和心理波动规律。这种级别的资料通常只有国家队才能获得。
"体育局的内部资料。"虞建国推了推眼镜，"如果你们坚持打双打，至少别输得太难看。"
虞清墨捏着文件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份"礼物"背后的含义再清楚不过——父亲依然不认可她们的双打，只是不想让自己女儿丢脸。
"谢谢虞局！"周祝颜突然大声说，夸张地鞠了一躬，"我们一定好好研究！"
虞建国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得到感谢。他看了眼沈钦慕："医疗组报告我看了。那个护具......"
"已经通过国际乒联认证。"沈钦慕平静地打断他，"完全符合比赛规定。"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紧绷。虞清墨想起沈钦慕说过，他和父亲"在某些观点上存在分歧"——现在看来，分歧远比想象的大。
"七点会议室，技术分析会。"虞建国最终说道，转身离开前最后看了眼女儿，"单打报名截止到今天中午。"
这句话像一记擦边球，在虞清墨心里弹起又落下。直到父亲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松开紧握的拳头，发现掌心已经被文件边缘划出几道红痕。
"别理他。"周祝颜小声说，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我们练我们的。"
沈钦慕调试着监测设备，状似无意地问："昨晚周奶奶情况怎么样？"
周祝颜正在捡球，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还......还好。下周要住院做个小检查。"她的声音故作轻松，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颤抖。
虞清墨想起周奶奶咳血的手帕，和周父疲惫的眼神。五万元冠军奖金——这可能是周家急需的救命钱。
"护具需要再调整一下。"沈钦慕示意周祝颜坐下，"比赛强度会比训练大得多。"
虞清墨看着沈钦慕熟练地拆卸护具，露出周祝颜肿胀的脚踝——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紫红色，踝骨周围有明显的积液。
"这还能比赛？"虞清墨脱口而出。
"当然能！"周祝颜抢在沈钦慕前回答，"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沈钦慕没有揭穿这个明显的谎言，只是从医药箱取出注射器："少量封闭针，可以缓解炎症。"他看向虞清墨，"不影响运动机能，但会掩盖疼痛信号——意味着她可能感觉不到伤势加重。"
虞清墨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作为运动员，疼痛是身体的警告系统，关闭它就像拆掉火警铃——危险来临时将毫无防备。
"必须打吗？"
"不是必须。"沈钦慕的声音很平静，"只是选择之一。"
周祝颜已经卷起裤腿："打！只要能比赛，打多少针都行！"
虞清墨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那天周奶奶说的话——"这孩子太要强，疼也不说"。此刻的周祝颜像一根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却依然固执地指向靶心。
注射结束后，沈钦慕把虞清墨叫到一旁："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奶奶的病情比表现出来的严重。肺癌晚期，已经转移到骨骼。"
虞清墨的呼吸一滞。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训练馆的灯光变得苍白。
"多久？"
"乐观估计三个月。"沈钦慕看了眼正在做拉伸的周祝颜，"周父联系过我，希望比赛后带周祝颜回去......见最后一面。"
虞清墨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她想起周奶奶温暖的手和那句"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是我的冠军"，想起周祝颜每天深夜偷偷和奶奶视频时强装的笑脸，想起那颗蓝色薄荷糖在舌尖化开的清凉甜味。
"别告诉她。"虞清墨最终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钦慕点点头："比赛期间，我会全程跟进周祝颜的伤势。"他顿了顿，"你父亲那边......"
"我会处理。"虞清墨打断他。
技术分析会上，林教练详细讲解了主要对手的特点。虞建国坐在前排，不时插入几句评论，全程没看女儿一眼。当林教练播放到李梦琪和孙颖的比赛录像时，周祝颜的身体明显绷紧了。
"注意这个侧旋发球。"林教练暂停画面，"李梦琪喜欢在关键分使用，裁判很难判断是否遮挡。"
虞清墨在本子上记下细节，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了一下。周祝颜悄悄递来一张纸条：
"第三局她发这个球时喜欢偷看裁判位置，我们可以在她转头时抢攻！"
虞清墨微微点头。这种细微的观察只有和周祝颜这样研究对手成痴的人搭档才能获得。她突然意识到，双打最珍贵的或许不是技术互补，而是这种双倍的专注和洞察。
会议结束后，虞建国拦住了她们："单打报名还有一小时截止。"
虞清墨直视父亲的眼睛："我们已经决定参加双打。"
"你被影响了。"虞建国的目光扫过周祝颜的脚踝，"真正的冠军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路。"
"是吗？"虞清墨轻声问，"那妈妈为什么退役？"
这个尘封已久的问题像一记暴冲，打得虞建国后退半步。虞清墨的母亲——曾经的乒乓球国手，在生下她后突然退役，从此再没碰过球拍。
"你......"
"我去训练了。"虞清墨转身离开，心跳如擂鼓。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母亲，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反抗父亲。
走廊拐角处，周祝颜一把拉住她："清墨！你太帅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从没见虞局那个表情，像生吞了个乒乓球！"
虞清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叛逆带来的快感陌生又刺激，像第一次尝试辣条时的灼烧感——痛苦却莫名上瘾。
下午的训练强度前所未有。沈钦慕搬来了更多高科技设备——高速摄像机捕捉动作细节，压力感应垫分析步伐效率，甚至还有心率监测带记录应激反应。
"太夸张了吧？"周祝颜看着身上连接的无数导线，"我们只是打乒乓球，又不是发射火箭！"
"现代体育就是精密科学。"沈钦慕调整着参数，"特别是当运动员执意带伤比赛时。"
周祝颜吐了吐舌头，转向虞清墨："来，试试我们的终极杀招！"
这个被周祝颜称为"冰火九重天"的战术，是"冰山系统"的升级版——虞清墨在防守中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对手攻击周祝颜的正手，然后突然变线反击。风险极大，但一旦成功，几乎无法破解。
第一次尝试就出了意外。周祝颜在全力暴冲时，右脚踝突然一软，整个人栽向球台。虞清墨一个箭步冲上去，却只来得及垫在她身下，两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没事吧？"虞清墨急切地问，手已经摸向周祝颜的脚踝。
"没事没事！"周祝颜试图爬起来，却被沈钦慕按住了。
"封闭针的副作用。"沈钦慕检查着她的脚踝，"肌肉感知力下降。"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比赛时如果发生这种情况......"
"不会的！"周祝颜固执地摇头，"我刚才只是没注意！再来一次！"
虞清墨和沈钦慕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沈钦慕叹了口气："最后一次。超过黄色区域就停。"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冰火九重天"。周祝颜的最后一板暴冲直接将球打出了训练馆，在远处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太棒了！"周祝颜高举双臂，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李梦琪绝对接不住这个！"
虞清墨扶着她坐下，小心地检查脚踝。封闭针确实起了作用——周祝颜感觉不到疼痛，但肿胀明显加重了，皮肤紧绷得发亮。
"明天休息。"虞清墨说，语气不容反驳。
"可是......"
"休息也是训练的一部分。"沈钦慕收起设备，"肌肉需要时间恢复。"
回宿舍的路上，周祝颜一瘸一拐却兴致高昂，不停地复盘今天的训练成果。虞清墨安静地听着，突然打断她："为什么要这么拼？"
周祝颜停下脚步，黄昏的光线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因为奶奶会看比赛啊。"她笑着说，眼睛里却闪着泪光，"我要让她看到最棒的我。"
虞清墨想起沈钦慕说的"三个月"，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她伸手擦掉周祝颜脸上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我们会赢的。"她轻声说，更像是一个誓言。
当晚，虞清墨在训练日记上写道：
「终极战术成型。周祝颜脚踝状况堪忧但精神亢奋。父亲态度依旧。特殊记录：封闭针会降低肌肉感知，需注意保护周祝颜正手位。」
她顿了顿，又补充：
「问沈医生要周奶奶的病历。」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床头那颗画着笑脸的乒乓球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弧线。隔壁床上，周祝颜已经睡着了，怀里抱着奶奶给的铁皮糖果盒，右脚踝上的护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虞清墨轻轻关上台灯，在黑暗中摩挲着口袋里那颗没舍得吃的蓝色薄荷糖——周奶奶的"特别配方"，现在成了最珍贵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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