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粘腻的触感，带着铁锈与腐烂的腥甜气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在我的脚踝皮肤上。瞬间，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侥幸，都被这致命的一触彻底粉碎！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结成冰，又在下一秒被恐惧点燃，疯狂冲撞着四肢百骸！

它进来了！

那个东西！那个让孕妇疯狂、滴淌着黑色黏液的东西！它就在这个房间里！

“嗬……”一声短促的、被极度恐惧扼住喉咙的抽气声从我齿缝间挤出。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脚，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黑暗中，我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球因为过度用力而传来阵阵刺痛，徒劳地扫视着眼前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在哪里？它在哪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像重锤砸在耳膜上，咚咚作响，几乎淹没了其他所有声音。我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息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黑暗中蛰伏的猎食者。

脚踝处那一点湿冷粘腻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指尖残留的腥甜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提醒着我那绝非错觉。

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极致的恐惧，死死钉在房门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上。

一丝极淡、极灰的微光，正从厚重的窗帘边缘顽强地渗透进来，如同溺水者头顶最后一缕模糊的光。借着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熹微晨光，我看到了——

一道湿漉漉的、深得近乎墨黑的痕迹。

它从门缝底下蜿蜒而入，像一条刚从污浊泥潭里爬出的、冰冷滑腻的蛇。痕迹的源头在门外，在走廊那片刚刚经历过未知恐怖的地毯上。它无声无息地延伸进来，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一条清晰、粘稠、散发着微弱反光的污迹。

那污迹的尽头，就在我床前的地板上，距离我刚才蜷缩的位置，不足半米！

那滴落在我脚踝上的“水珠”，正是来自这条渗入的、不祥的“墨痕”！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酸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压制住呕吐的欲望和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另一种尖锐的痛感来对抗这灭顶的恐惧。

它……在门外徘徊过。它……甚至试图进来！这条痕迹就是证明！那滴黏液……是它的“触角”？是它无声的警告？

守则第七条：公寓内偶有雾气弥漫，此为正常现象。但若雾气呈现灰黑色或带有明显异味，请立刻返回你的房间，锁好门窗，熄灭所有光源，直至雾气散去。

昨晚走廊里弥漫的……是那灰黑色的“雾气”吗？伴随着孕妇腹部滴落的黑色黏液……那不仅仅是雾气，那是……“它”的一部分？！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我彻底淹没。身体抖得无法控制，牙齿咯咯作响。我像壁虎一样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一丝安全感的依靠。目光不敢离开那条墨黑的痕迹，也不敢离开紧闭的房门，更不敢看向房间内更深的黑暗角落。每一处阴影都仿佛在无声地蠕动，随时可能扑出择人而噬的怪物。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缓慢地、粘稠地爬行。窗外渗透进来的灰白色光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增强，稀释着房间里的黑暗。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

终于，当那灰白的光线足以勉强勾勒出房间内简陋家具的模糊轮廓时，门外走廊也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属于白天的声响。

很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有钥匙串相互碰撞的轻微哗啦声。还有……压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内容，但语气似乎带着某种公式化的漠然。

是管理员？还是其他住户？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得更紧，竖着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门外。

笃、笃、笃。

三下不轻不重、带着某种公事公办意味的敲门声响起。

我浑身一僵，像受惊的兔子，连呼吸都停滞了。

“703？新来的住户？夏薇是吗？”一个略显苍老、但比昨晚那个老保安要清晰一些的男声在门外响起，语调平板，缺乏起伏，“开下门，查房登记。”

查房？登记？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昨晚的恐怖经历还历历在目，门缝下渗入的墨痕触目惊心。现在开门？谁知道门外站着的……是不是“人”？

“我……我还在休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可怕，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很快，登记一下就好。配合一下工作。”门外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配合？昨晚那个孕妇……她配合了吗？她开门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我死死盯着门板，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地抠着墙壁而指节发白。开，还是不开？

“703？听到没有？”门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就在我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要被恐惧和压力压垮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缝下方那条墨黑的痕迹——

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下，我惊恐地发现，那痕迹……似乎在微微地……“蠕动”？

不是视觉误差！那粘稠的、深黑色的污迹边缘，极其细微地起伏了一下，像某种极其缓慢的呼吸，又像无数肉眼难辨的微小活物在粘液中沉浮！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几乎脱口而出，又被我死死捂住嘴咽了回去。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咙。

它……它还没“死”？或者说，它的一部分……还“活”着？！

“703！”门外的敲门声加重了一些，“再不开门，我们要报备异常了！”

报备异常？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中了我的神经。联想到手册第六条：若发现“13”相关异常……向管理员报告……管理员！报告！门外这个……会不会就是“管理员”？

也许……报告昨晚的事情？报告这条痕迹？守则说“信任你的手册”，手册指向管理员！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门外未知的恐惧。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

“等……等等！”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墙边挪开，踉跄着冲到门边。心脏狂跳，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门把手。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恐惧，猛地拧开了三道保险栓。

咔哒！咔哒！咔哒！

然后，我猛地拉开了门——但只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身体依旧死死地抵在门后，随时准备用尽全力重新关上它！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深灰色涤纶制服的男人，制服有些旧，但还算整洁。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是长期缺乏日照的苍白，眼袋很重，嘴唇很薄，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的登记板和一支笔。他的眼神平淡无波，像两潭死水，在我开门的瞬间扫过我的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在他身后半步，站着昨晚那个佝偻着背、穿着老旧深蓝色保安服的老头。他依旧提着一盏应急灯，此刻灯是熄灭的。他低垂着眼皮，浑浊的目光似乎落在地面上，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那张布满沟壑和老年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腐朽的木雕。

两人的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味道。没有活人的生气，也没有昨晚那股冰冷的腥气。

“夏薇？”制服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登记板，声音平板地确认。

“……是。”我的声音依旧发紧，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死死盯向门外的地面。

门口的地毯上，暗红色的污迹还在，旁边还有几道更深的、湿漉漉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对门702紧闭的门缝底下。但……那条从我门缝渗入的、墨黑的粘稠痕迹，却……消失了？！

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干燥的灰尘和地毯本身的陈旧污渍！

怎么可能？！我明明亲眼看见它渗进来！我脚踝上那冰冷的触感，指尖残留的粘腻和气味，都是真实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是幻觉？还是……它在“光”下会消失？或者……它“藏”起来了？

“这是你的住户手册。”制服男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也没去看地上那些诡异的痕迹，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他从登记板下抽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深蓝色。硬壳封面。崭新的。和昨天被我撕碎的那本……一模一样！

封面上印着同样的宋体字：南山公寓住户手册。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顺着脊椎爬升。手册……又出现了？是新的？他们知道我撕了旧的那本？

“昨天……好像给过一本？”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试探。

制服男人抬起眼皮，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但瞬间又恢复了死寂。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毫无起伏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强调：“仔细阅读。严格遵守。这是为你好。”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我的心上。他身后的老保安，依旧低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般。

“昨晚……”我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颤抖得更厉害，指向对门702，“对面……有个孕妇……她……”

制服男人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极其淡漠地扫了一眼702紧闭的、毫无生气的房门。

“702？”他毫无波澜地反问了一句，随即低下头，在登记板上快速翻动了几页，发出哗啦的纸张声。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依旧是那潭死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702空置超过三个月了。没有登记孕妇入住。”

什么？！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空置？超过三个月？没有孕妇？！

可是……我昨天明明……我昨晚明明透过猫眼……那个腹部渗出黑色粘液、疯狂砸门的女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是幻觉？是噩梦？还是……那根本就不是“人”？！

制服男人似乎对我的震惊和恐惧毫无兴趣。他完成了登记，将那份崭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蓝色手册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塞进我手里。“拿好。守则第一条，熟读并牢记。”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抵着门板、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又落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那死水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怜悯？还是警告？

“关好门。白天……也尽量不要随意走动。”他最后丢下这句话，不再看我，转身示意了一下老保安。

老保安佝偻着背，依旧沉默，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跟着制服男人，脚步拖沓地走向下一户。他们没有再看702一眼，仿佛那扇门后面，真的只是一个空置了三个月的、布满灰尘的空房间。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握着那本冰冷的、崭新的手册，后背紧紧抵着重新关上的房门，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手册封面的深蓝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液。

702是空房？

昨晚的一切……是什么？

这条消失的墨痕……又是什么？

而这本重新出现的手册……

目光落在手册封底右下角，一行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印刷数字上：

南山公寓物业管理处

手册编号：013

013？！

手册第六条：本公寓不存在“13”层……若发现“13”……立刻远离……向管理员报告……

编号……013？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

第四章:渗入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