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浮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只是眼神微凝。苏昌河中箭,带毒,却匆匆去取赤阳参。是为了苏暮雨?还是……另有所图?
她没追问,转而处理苏烬手臂上几处较浅的割伤。全部处理妥当后,她从刚带回来的布囊里,拣出几包药材,又写了一张药方,一起交给苏烬。
“这些是清理余毒、固本培元的药,按方煎服,分给昨晚受伤的弟兄。你额角的伤每日换一次药,忌水,忌辛辣。”
苏烬接过,郑重地点头:“谢云浮姐。”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昌河哥说,取药可能不太顺利,让您这边……有个准备。”
不太顺利。苏云浮心下了然。赤阳参这等至阳之物,对修炼阴寒功法为主的暗河之人来说,用途特殊且稀少,存世不多。每一株的存放之地,必然也是隐秘且守卫森严之处。苏昌河要去取,无论是取自暗河内部秘库,还是外部某个险地,都意味着冲突和风险。
“我知道了。”她语气依旧平淡,“你去吧,告诉昌河,三日内,我等他消息。”
苏烬抱拳,又看了一眼榻上的苏暮雨,这才匆匆离去。
诊室内重归安静。苏云浮走到榻边,再次为苏暮雨诊脉。脉象依旧虚浮,但在那虚浮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细微的、阴冷的滑腻感,像是有极小的活物在血液深处缓慢蠕动。
蛊卵确实被刺激了。虽然尚未孵化,但已开始活跃。
她蹙起眉,打开布囊,取出那些辅药,又搬来药碾和小炉,开始着手准备抑蛊的药散。这药散需研磨得极细,再用特殊手法调和,过程繁琐,容不得半点分心。
时间在碾轮的转动和药香的弥漫中一点点流逝。晌午时分,有弟子送来清淡的饭食,她只是匆匆用了两口,便又回到药碾前。
苏暮雨中途醒了一次,喝了点水,依然没说什么话,只是看着她在灯下忙碌的背影,眼神幽深。直到苏云浮将初步研磨好的药粉收入一个特制的玉盅,准备进行下一步调和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
“昌河……受伤了?”
苏云浮调药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嗯。箭伤,带毒,已自行处理。”
“去哪里取药?”
“他没说。”苏云浮如实道,“只让等消息。”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赤阳参……暗河秘库有一株,但由三长老掌管。三长老……与昌河素来不睦。”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点明了取药的难度和可能遭遇的阻挠,也隐约揭示了暗河高层内部的裂痕。
苏云浮终于转过身,看向他:“你待如何?”
苏暮雨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等。”他只说了一个字。
等什么?等苏昌河带回赤阳参?等三长老发难?等局势进一步变化?
苏云浮没有再问。她转回去,继续调和药散。指尖内力微吐,以一种独特的频率震荡着玉盅内的药粉,让不同性质的药材彼此渗透融合。这是师父传下的独门手法,能最大程度激发药性,也能使药力更加温和持久。
室内只剩下药粉在玉盅内沙沙的轻响,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傍晚时分,药散终于初步调和完毕,装入另一个干燥的瓷瓶。苏云浮额上已是一层细汗。她刚坐下歇息片刻,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惊呼和器物碰撞的声响。
苏云浮立刻起身,苏暮雨也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诊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血腥气和夜风的寒凉。两个弟子搀扶着一个人踉跄进来。
是苏昌河。
他身上的墨蓝色长衫破了几处,左肩位置明显有包扎过的隆起,但此刻那片包扎的布料已被新鲜的血迹浸透,颜色发暗。他脸色苍白,嘴唇却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额角全是冷汗,呼吸粗重,眼神却亮得骇人,像燃烧着两簇冰冷的鬼火。
他一进门,目光先扫过榻上的苏暮雨,确认他还活着,随即落在苏云浮身上,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因为牵动伤势而变成一声闷哼。他右手紧紧抓着一个沾满泥土和草屑的乌木长盒,盒子约一尺来长,封得严严实实。
“东西……拿来了。”他将乌木盒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自己却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被旁边的弟子慌忙扶住。
苏云浮已经快步上前,手指搭上他完好的右腕。脉象急促紊乱,毒素虽被压制,却未清除,此刻因为激烈运动和失血,有反扑的迹象。左肩的箭伤更是崩裂,情况不妙。
“扶他坐下。”她声音冷静,立刻转身去取金疮药和新的绷带,以及解毒的丹药。
苏昌河被扶着坐在椅子上,依旧紧紧抓着那个乌木盒,仿佛那是他全部力气的来源。他看着苏云浮忙碌地准备药品,又看了看榻上沉默注视着他的苏暮雨,忽然嗤笑一声,声音低哑:
“三长老那个老狐狸……果然舍不得他的宝贝参。打了一架,拆了他半间密室。”他咳嗽两声,嘴角溢出一丝暗色的血沫,“不过,值了。”
苏暮雨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他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来。”苏昌河毫不在意,甚至带着点狠戾的兴奋,“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苏云浮已经拿着药品过来,先塞了一颗清香扑鼻的解毒丹到他嘴里,然后示意弟子帮他解开左肩的衣物,准备重新处理伤口。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清洗伤口周边乌黑的血污,检查是否有箭镞残留,重新上药,包扎。
她的动作很快,也很稳。苏昌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任由她摆布,只是额角的冷汗流得更急了些,牙关咬得死紧。
处理完伤口,苏云浮又写了一张方子,让旁边的弟子立刻去煎药。然后,她才拿起那个乌木盒。
盒子入手颇沉,锁扣处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她小心地打开。
一股炽热阳和、却又带着淡淡苦涩药香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冲淡了室内的血腥。盒内红色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株人参。参体粗壮,须根繁茂,通体呈现出一种灼热的赤红色,仿佛内里有熔岩流动,参皮上天然形成类似火焰的纹路,在灯光下隐隐发光。
确实是年份极久的赤阳参,而且品质极佳。
苏云浮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合上盖子。有了它,抑蛊药便可配成。
“三日内,不可动武,静心驱毒。”她看向苏昌河,语气是大夫对伤患的叮嘱,平淡无波,“否则毒素侵入心脉,神仙难救。”
苏昌河睁开眼,眼神里的疯狂和狠戾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他盯着苏云浮,慢慢道:“我的命,暂时还舍不得丢。倒是你……”他目光转向苏暮雨,又转回苏云浮,“药齐了,接下来,看你的了,云浮大夫。”
“暮雨的命,还有我这半条命,可都系在你手里了。”
他的话似是调侃,又似提醒,更带着一种将千斤重担压下的无形压力。
苏云浮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