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网如同巨兽的肠道,散发着浓重的铁锈、陈年污水和霉菌混合的腐朽气息。黑暗粘稠得几乎能摸到实质,只有远处维修口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光晕,勾勒出巨大管道冰冷的弧形轮廓。空气稀薄而潮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和铁腥味。
林晚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管道底部前行。膝盖的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灵魂被抽离般的虚脱感。然而,比身体痛苦更猛烈冲击她的是顾屿——不,现在应该叫他顾屿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另一半……就在‘晚晚的肋骨’里。”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反复敲击着她的理智和神经。钥匙……在她的肋骨里?这怎么可能?是植入物?是某种象征?还是更诡异、更难以理解的存在?她下意识地用未受伤的手紧紧捂住左肋下方,仿佛能隔着皮肉感觉到某种冰冷的异物感。恐惧、荒谬、以及一种被彻底物化利用的寒意,让她浑身发冷。
身后,顾屿的喘息声沉重而压抑,如同破损的风箱。他强撑着警戒,但步伐明显踉跄,每一步都伴随着极力克制的痛哼。浓重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管道本身的异味,提醒着林晚他伤势的严重。
“停下!” 顾屿的声音突然响起,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他一把拉住林晚的手臂,力道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虚浮。
林晚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惊恐地回头,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他高大身影的轮廓,和他那双在幽暗中依旧反射着微弱光线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一个岔路口。
“有动静。” 他低声道,侧耳倾听。除了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管道深处隐约的滴水声,似乎并无异常。但顾屿紧绷的肌肉没有丝毫放松,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
“是……‘黑石’他们?” 林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可能。也可能是……别的。” 顾屿的声音异常低沉,“‘守墓人’的遗产,觊觎者远不止陈锋。” 他摸索着墙壁,似乎在寻找什么。“这边,快!” 他果断选择了右侧一条更狭窄、坡度向下的支管。
这条支管更加难行,空间逼仄得两人必须佝偻着身体。冰冷的管壁不断蹭过顾屿身上的伤口,他闷哼的频率越来越高,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在流失。
“顾屿……你的伤……” 林晚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身份确认后的狂喜早已被眼前他浴血挣扎的现实和那可怕的“肋骨”谜团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心的痛楚和恐慌。
“死不了。” 他打断她,语气冷硬,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摸索着推开前方一个锈蚀的铁栅栏(显然他对此地并非完全陌生),露出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布满废弃管线和仪表的设备凹槽。“进去!暂时安全。”
两人几乎是滚进这个勉强能容身的凹槽。顾屿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在地,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伤口,让他痛苦地蜷缩。林晚借着凹槽深处一盏早已损坏、仅存一点应急荧光粉发出微弱绿光的安全灯,终于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样。
深色的衣物被撕裂多处,左臂的伤口用破烂布条草草捆扎,但深色的血渍仍在缓慢洇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侧肋下,那里的衣服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下方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显然是被利器所伤,还在不断渗血!他的脸色在惨绿的荧光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灰败,汗水浸透了额发,顺着下颌滑落,滴在染血的衣服上。口罩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那张林晚刻骨铭心的脸——虽然被血污、汗水和几道新鲜擦伤覆盖,但那熟悉的轮廓、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正是顾屿!只是比三年前更加瘦削、冷峻,眉宇间刻满了风霜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顾屿!” 林晚再也忍不住,扑到他身边,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她颤抖着手,想触碰他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
顾屿猛地抬手,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这一次,他的力道明显虚弱了很多,但眼神中的抗拒和痛苦却更加清晰。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嘶哑破碎:“别……我说了……别碰我……”
“为什么?!” 林晚的质问带着崩溃般的哭音,“为什么不肯认我?为什么不肯让我帮你?那道疤……你明明就是顾屿!你到底在怕什么?在躲什么?!”
顾屿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动作再次牵扯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尝到血腥味,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和更深的情绪强行压下。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惨绿荧光下,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深深地、痛苦地凝视着林晚。
“……认了你,然后呢?” 他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让你看着我再次……在你面前倒下?让你卷入这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活着走出去的漩涡?”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重的恐惧——那恐惧并非针对死亡,而是针对林晚可能因他而遭遇的不测。“‘幽灵’……没有过去,没有牵绊……这才是保护你……唯一的方式……”
“我不需要这种保护!” 林晚嘶声喊道,泪水决堤,“我需要你活着!顾屿!我需要你告诉我真相!告诉我钥匙……钥匙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她再次指向自己的左肋,情绪激动得浑身发抖。
顾屿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捂住肋骨的手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难以言喻的痛楚,有深沉的怜惜,还有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挣扎着如何开口。
“……不是你的骨头。”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是植入物。在你很小的时候……在你被送进‘晨曦’孤儿院之前。”
“晨曦孤儿院?!” 林晚如遭重击!那是她童年唯一模糊记忆的起点!在她被林家领养之前生活的地方!钥匙……竟然是在那里就被植入的?
“谁做的?为了什么?” 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童年的模糊记忆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泛起浑浊而诡异的波澜。
“‘守墓人’……” 顾屿吐出这个神秘的名字,眼神变得极其深邃,“一个……非常古老,守护着某个巨大秘密的组织。‘鹰之匙’,是他们世代守护的遗产的开启之钥。完整的钥匙,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或者说,诅咒。” 他顿了顿,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钥匙一分为二。一半,就是你在骨灰盒里找到的那青铜残片。另一半……被用一种极其特殊的生物相容性材料包裹,植入了你的肋骨之间……最安全的地方,也最……隐蔽的地方。”
他抬起手,指向林晚的胸口,指尖微微颤抖:“密码‘晚晚的肋骨’,指的不是你……而是指藏在你身体里的那半截钥匙。它……就像一个坐标,一个……活体保险箱。”
活体保险箱! 这个冰冷的词汇让林晚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容器,一个移动的藏宝库!童年的孤儿院记忆瞬间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阴谋色彩。
“为什么……是我?” 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操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顾屿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言的痛惜,他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被‘守墓人’选中的‘钥匙守护者’之一。你的身世……可能与‘守墓人’有着某种极深的渊源。而‘幽灵’的任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就是确保钥匙不被滥用……确保‘守墓人’的遗产……不会落入像陈锋……或者更危险的存在手中……”
“所以……三年前……” 林晚的心揪紧了,“你的‘死’……也是因为这个任务?”
顾屿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痛苦和晦暗,仿佛触及了最深的伤疤。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伤痛而微微痉挛。“……那是一次……针对‘钥匙守护者’的……清洗。”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腥和绝望,“我……没能完全保护好你……他们……以为钥匙在你身上……我……必须‘死’……才能切断线索……才能转入暗处……” 断断续续的话语,揭示了三年前那场雨夜惨剧背后,更为庞大和残酷的真相。他的“死亡”,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是为了保护她而被迫选择的消失!
“清洗……” 林晚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早已身处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战场中心,而顾屿,这三年来一直以“幽灵”的身份,在黑暗中为她抵挡着致命的明枪暗箭!巨大的愧疚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细微、但穿透力极强的蜂鸣声,如同金属共振般,毫无预兆地在这狭窄的凹槽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竟然是林晚紧捂着的左肋下方!同时,她一直紧紧攥在手心的那半截青铜“鹰之匙”,也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并发出同样频率的、低沉的嗡鸣!
共鸣!
林晚和顾屿同时脸色剧变!
“不好!” 顾屿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极度危险的信号,“他们……在用能量场扫描!在定位钥匙的共鸣反应!快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失血过多和剧烈的伤痛让他再次跌坐回去,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几乎在蜂鸣声响起的同时,远处岔路口的方向,传来了清晰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和强光电筒扫射的光柱!还有“黑石”那阴冷的声音在管道中回荡:
“找到他们了!在那边!钥匙在共振!那个女人身上有反应!”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小小的凹槽淹没!
林晚看着顾屿因剧痛和失血而几乎无法动弹的样子,看着远处迅速逼近的光柱,听着那致命的蜂鸣声从自己体内传出……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但下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勇气,混杂着对顾屿深沉的爱与愧疚,在她心底轰然爆发!
咚咚咚咚咚咚!!!(不…能…再…失…去!) 心脏疯狂地呐喊着!
她猛地扑到顾屿面前,眼神在惨绿荧光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顾屿!告诉我!怎么把它取出来?!”
顾屿震惊地看着她:“你……你要做什么?!不行!太危险!那植入物……”
“没时间了!” 林晚嘶声打断他,泪水混合着决绝,“不取出来,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它就是个活靶子!告诉我方法!快!” 她紧紧抓住他染血的前襟,眼神近乎哀求,却又无比坚定。
顾屿看着林晚眼中那份为了他、也为了活下去而燃烧的疯狂勇气,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然。
“……在……左肋……第7和第8肋骨之间……” 他的声音因剧痛和急切而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刀割,“皮下……不到一厘米……有一个……很小的……生物陶瓷胶囊……钥匙……在里面……用……刀……沿着肋间……切开皮肤……和薄层肌肉……就能……摸到……” 他说出这些话语,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眼神中充满了对林晚即将承受痛苦的巨大不忍和恐惧。
林晚倒吸一口凉气!用刀……切开自己的肋骨之间?!仅仅是想象,那剧烈的疼痛就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猛地从顾屿身上撕下相对干净一点的内衬布条,胡乱塞进嘴里咬住!然后,她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拔出了顾屿腰间那把沾染着敌人和他自己血迹的、锋利的战术匕首!
冰冷的刀锋在惨绿荧光下闪烁着死亡和不屈的光芒。
她看了一眼因失血和剧痛而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却仍死死盯着她的顾屿,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惜和鼓励。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刺痛肺腑。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用颤抖却坚定的手,解开了自己左肋附近的衣扣,将冰冷的刀尖,对准了顾屿所说的位置——左肋下方,第7与第8肋骨之间的皮肤!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凹槽中响起!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席卷全身!林晚的身体猛地弓起,牙齿深深陷入布条,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手指和冰冷的匕首!
顾屿目眦欲裂,挣扎着想阻止,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晚晚——!!!”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死神的视线,已经牢牢锁定了凹槽的入口!“黑石”阴冷的笑声和雇佣兵拉动枪栓的声音近在咫尺!
林晚强忍着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和强烈的恶心感,手指在温热的鲜血和翻开的皮肉间颤抖着摸索……寻找着那个决定他们生死的、藏在她身体里的冰冷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