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的古董店飘着桂花香时,我正蹲在柜台后给小铜钟上弦。门楣上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时砂的河流又漫过门槛了。
"沈先生!"
带着水汽的童声撞进耳朵。我抬头,看见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细碎的金砂。她怀里抱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盛着半块月饼,饼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守真"二字。
"奶奶说,您这儿能修时间。"小女孩踮起脚,把碗放在柜台上,"这是我用月亮烤的月饼,您尝尝?"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时砂从她指尖渗出,在柜台聚成小小的漩涡,把月饼托起来轻轻旋转。月饼皮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是稚嫩的笔迹:"谢谢叔叔救了爷爷。"
"小棠?"我脱口而出。三个月前的暴雨夜,这个女孩的爷爷在护城河桥墩下失踪,是时砂顺着她的梦境找到老人的——当时老人正攥着半块铜铃,和七十年前阿宁腕间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爷爷说,他在钟芯里看见了阿宁奶奶。"小棠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说阿宁奶奶穿着墨绿旗袍,给他唱了首茉莉花。"
我打开柜台抽屉,取出个檀木小盒。里面躺着半块铜铃,是前几日在桥墩下捞到的,和阿宁腕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当两半铜铃相碰时,时砂突然翻涌,在空气中织成阿宁的虚影。
"小棠的爷爷,是当年替温家守钟的老陈头。"阿宁的声音从虚影里传来,"七十年前,他帮伯远把我藏进钟芯时,还是个毛头小子。"
虚影里,阿宁伸手摸了摸小棠的头。小女孩咯咯笑着,从碗里掰下半块月饼,递向虚影:"阿宁奶奶吃!"
时砂裹着月饼,轻轻飘进阿宁的掌心。她的笑容比七十年前的茉莉更灿烂:"谢谢你,小棠。"
"奶奶,爷爷说您和温爷爷要在月亮最圆的时候见面。"小棠歪头,"是不是今晚?"
阿宁转头看向温伯远的虚影。他站在时砂河边,正往藤编礼盒里装新晒的桂花瓣。"是呀。"她轻声说,"七十年前的中秋,伯远在钟楼下等我,手里也捧着这样的月饼。"
温伯远的虚影转身,朝我们招手。我这才发现,时砂河上不知何时架起了座木桥,桥栏上刻满云雷纹——和古董店里那座锁魂钟的雕花一模一样。
"该去了。"阿宁牵起我的手。她的指尖不再透明,带着真实的温度,"每年中秋,我们都要陪守真守店。"
我笑着点头。柜台上的小铜钟突然自鸣,钟声清越,惊起满院桂香。小棠蹦跳着跑向桥边,发梢的时砂在月光下闪着金芒。
桥的另一端,温伯远已经摆好两张藤椅。他膝头放着本旧相册,封皮是温家老宅的门匾。我坐下时,他翻开相册,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合影——七十年前的中秋,二十岁的阿宁穿着墨绿旗袍,站在钟楼下,怀里抱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
"那年你说,等钟修好了,要在中秋夜给我看月亮。"温伯远指着照片,声音里带着笑意,"结果钟修了一辈子,月亮倒是看了七十年。"
阿宁从藤编礼盒里取出块月饼,和七十年前的一模一样。"今年不一样了。"她把月饼掰成两半,一半给温伯远,一半递给我,"钟不再困时间,我们也不再困回忆。"
时砂从桥下涌来,在我们脚边汇成小小的湖。湖面上漂着无数半透明的身影:有小吴的奶奶,有失踪案里的女孩们,还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们有的在跳舞,有的在聊天,有的只是静静坐着,看月亮爬上钟楼。
"那是被时砂治愈的人。"阿宁轻声解释,"他们的执念化成了时砂,又成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
温伯远举起酒杯,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是时砂酿成的酒。"敬时间。"他说,"敬遗憾,敬重逢,敬每一个认真活过的今天。"
我举起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酒液入口,是茉莉花的香气,混着七十年前的海风,还有此刻的月光。
小棠突然从桥那边跑过来,怀里抱着个布包。"沈先生!"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爷爷醒了!他说他梦见阿宁奶奶了,还说...还说要带我去吃您做的桂花糕!"
我接过布包,里面是双小布鞋,鞋底绣着云雷纹。时砂从鞋底渗出,在地面画出歪歪扭扭的"谢谢"二字。
"走。"我对阿宁和温伯远说,"带小棠去吃桂花糕。"
三人并肩走向桥边时,我听见阿宁在耳边轻语:"你看,时间从来都不是深渊。它是桥,是路,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光。"
月光漫过钟楼旧址,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混着时砂的轻响,像首古老而温暖的歌谣。
古董店的灯还亮着,七座座钟的钟摆此起彼伏。
它们不再是困住执念的牢笼,而是时光的见证者——见证爱如何跨越生死,见证执念如何化作温柔,见证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能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