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台风预警信号在下午三点变成了刺目的红色。白桔抱着古代文学史的教材站在教学楼门口,看豆大的雨点把地面砸成沸腾的白粥,风裹着樟树的叶子横飞,像无数只被折断翅膀的绿蝴蝶。她的伞骨在上周就断了一根,此刻勉强撑开的伞面像朵歪歪扭扭的蘑菇,伞沿的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淌,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积成小小的水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丁程鑫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刚进实验室,今天要调试新设备。”白桔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敲下:“台风好大,我被困在教学楼了,有点怕。”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风突然掀起她的校服裙摆,露出里面印着小狐狸图案的秋裤——那是丁程鑫去年冬天送的,说“上海的湿冷要穿得厚一点”。
等待像教学楼外的积水,一点点漫过脚踝。白桔靠着冰凉的大理石柱坐下,把教材垫在屁股底下防潮,目光落在走廊公告栏的社团招新海报上。物理系的联合实验项目介绍里,丁程鑫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照片上的他穿着白大褂,对着镜头笑得腼腆,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北京的星星。她记得他说过:“等这个项目成功了,就申请去上海的分实验室。”当时她正咬着他带的冰糖葫芦,山楂的酸混着冰糖的甜,在舌尖开出花来。
四十分钟过去了,对话框始终停留在“已读”状态。雨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卷着更多的树叶和垃圾撞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疯狂刮擦。白桔的手指开始发冷,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那是用他们高三的合照定制的,照片里她把樱花别在他发间,背景是母校的香樟树。壳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露出底下的白色塑料,像她此刻渐渐凉下去的心。
上周三的画面突然闯进脑海。丁程鑫社团的那个女生在微信上问他物理题,他秒回了长达五行的解题步骤,甚至还配了手绘的受力分析图。白桔当时正坐在他旁边吃冰淇淋,看着他低头打字时认真的侧脸,没好意思说“其实我也有题想问”。现在想来,那盒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和此刻她心里的滋味多么相似——甜腻里裹着化不开的酸涩。
“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优先级最低的那个。”这句话几乎是凭着本能敲出来的,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白桔的手指在发抖。她想起高三那年,也是这样的暴雨天,她在图书馆发烧,丁程鑫逃课跑过来,背着她趟过齐小腿的积水去医院,校服后背被她的眼泪和雨水泡得透湿,却还笑着说:“这点雨算什么,比不过我对你的‘热情’。”
手机终于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丁程鑫的名字。白桔深吸一口气接起,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关切,而是背景里仪器运转的嗡鸣,和他带着不耐烦的声音
丁程鑫刚忙完,怎么了?
白桔怎么了?
白桔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走廊尽头的感应灯亮了起来,
白桔丁程鑫,你看看外面的雨!看看我发的消息!你告诉我怎么了?
丁程鑫我这不是刚看到吗?
他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丁程鑫实验室信号不好,而且项目到了关键阶段……
白桔所以你的项目就比我重要?
白桔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他名字的笔画,
白桔上周那个女生问你题的时候,你的信号怎么就好了?你给她写解题步骤的时候,怎么就不说项目关键?
丁程鑫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丁程鑫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背景里的仪器声似乎更响了,
丁程鑫她是问学术问题,你这是……
白桔我这是什么?是无理取闹?
白桔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混着窗外的风雨,听起来格外刺耳
白桔丁程鑫,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知不知道我怕打雷?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实验,你的项目!
丁程鑫我搞科研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实验室里突然响起的警报,
丁程鑫你就不能体谅我一点?
白桔体谅?
白桔的眼泪彻底决堤,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校徽上,把“复旦大学”四个字晕得模糊不清
白桔我体谅你实验忙,推掉了文学社的采风;体谅你没时间视频,每天熬夜给你写晚安消息;体谅你记不住纪念日,偷偷准备好礼物说‘其实我也忘了’……丁程鑫,我的体谅是会用完的!
丁程鑫够了!
他的吼声透过听筒炸开来,震得白桔耳膜发疼,
丁程鑫你永远都只看到这些小事,从来没想过我压力有多大!
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像钝刀子一样割着白桔的耳朵。她愣在原地,雨水从走廊的缝隙里渗进来,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一直凉到心脏。窗外的台风还在呼啸,教学楼的玻璃被吹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锋利的刃,把她这颗悬在半空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她点开朋友圈,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编辑框里敲下:“原来安全感,真的会被一次次延迟耗尽。”配图是窗外被风雨扭曲的樟树,树枝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发送成功的瞬间,走廊的灯突然灭了,只剩下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满脸的泪水,像落在台风眼里的、无人看见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