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学校文化节筹备开始。
我被班主任任命为班级展区的总策划,泊塔出乎意料地主动提出帮忙。
我们因此有了更多相处时间,不仅放学后在钟楼,周末也一起去采购材料。
周六下午,我们从市场扛着大包小包材料回学校,突然下起暴雨。
等跑到钟楼躲雨时,两人都已湿透。
泊塔拿出藏在角落的干毛巾递给我,自己却冷得微微发抖。
“你会感冒的。”我说着,用毛巾帮他擦头发。
他愣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空气突然变得微妙,雨声隔绝了外界,塔楼里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我的动作慢下来,手指无意间触到他的后颈。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山庭,”他轻声说,“我......”
话没说完,钟声突然响起——整点报时。
我们同时一震,像从梦中惊醒。
我后退一步,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应该快停了,”我看着窗外,“雨。”
泊塔沉默地点点头。
从那以后,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我们依然在钟楼相见,但对话中多了更多停顿和犹豫。
有时候我会捕捉到他在看我,但当我看回去,他就移开目光。
我知道某种情感正在滋生,像墙缝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
我害怕又期待,不知道该修剪它,还是任其生长。
文化节前三天,我们的展台设计遇到了大麻烦——预定要做背景板的大块泡沫板被裁错了尺寸,比需要的小了整整一圈。
“完了,”我瘫坐在地上,“来不及重新订了。”
泊塔皱着眉头量了量展台,又看了看失败的背景板。
“也许可以补救,”他说,“如果我们把它做成透视结构,加上灯光效果...”
我们熬了整个通宵。
我负责切割材料,泊塔用他惊人的空间想象力重新设计布局。
黎明时分,展台终于焕然一新,比原本的设计还要出色。
晨光从窗户渗进来时,我们并肩坐在钟楼地板上,累得说不出话。
泊塔突然笑起来,我也跟着笑。
那一刻的默契如此自然,我情不自禁地靠向他肩膀。
他没有动,任由我的头倚着他。
直到我几乎要睡着时,感觉有什么轻柔地碰了碰我的头发——是他的嘴唇。
我假装已经睡熟,没有反应。但心跳如雷,几乎要冲破胸腔。
文化节非常成功,我们的展台得了一等奖。
放学后,我买了两罐可乐爬上钟楼,想和泊塔庆祝,但他不在。等了一小时,他依然没出现。
第二天课间,我听说泊塔病了。
连续三天他没来上学,我发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周五放学后,我按捺不住,根据学生档案上的地址找到了他家。
那是一座老式公寓楼,我敲了半天门,才有人应声。
泊塔穿着睡衣开门,见到我明显惊讶。他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阴影。
“你怎么...”他话没说完,转身咳嗽起来。
我跟着进门,发现公寓宽敞但几乎空无一物,像是临时住所。
茶几上散着药盒和空杯子,沙发上堆着毯子。
“你没事吧?病得很重?”我问。
“只是感冒。”他又咳了几声。
内疚感击中了我。
“吃药了吗?吃饭了吗?”我问。
他摇摇头。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几乎空荡荡。
最后找到米和几个鸡蛋,熬了粥煎了蛋。泊塔安静地坐在餐桌旁,看着我忙碌。
当我将食物摆上桌时,他轻声说:“上一次别人给我做饭,是半年前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继续说:
“他们总是出差,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我也跟着转学,没有固定朋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阵风,吹过但不留下痕迹。”
“你留下了痕迹,”我说,“对我来说。”
他抬头看我,眼睛里有脆弱的光闪烁。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的慵懒和倦怠是一种保护色,掩盖的是害怕离别的恐惧。
不拥抱,就不会失去;不靠近,就不会疼痛。
我伸手,轻轻覆盖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泊塔,你不是风。”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指,力度很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迈进了一步。
不再是若即若离的试探,而是有了明确的亲近。
放学后我们仍然在钟楼相见,但现在他会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上,我会在他念诗时靠着他休息。
十二月的某个夜晚,我父母外出,我邀请泊塔来家里吃饭。
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不知不觉中,他的头靠在我肩上,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电影结束时,我轻声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眼睛在昏暗光线中明亮异常。
我们的脸靠得那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靠近了我。
第一个吻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不确定和试探。
当我没有退缩,他再次吻上来,这次更加坚定。
他的嘴唇有点干,温暖而柔软。我闭上眼睛,感受这个等待了太久的瞬间。
结束后,我们额头相抵,什么也没说。不需要语言,一切都明白了。
高中最后半年,我们在秘密中经营着这段感情。
钟楼仍然是我们的据点,现在那里多了更多东西——我带来的靠垫,他带来的小暖炉,还有我们一起捡的松果、羽毛和其他小物件。
泊塔仍然偶尔念诗,但现在他会看着我念:
“我本是一团穿街过巷的,没有形状的风, 却渴望被你握在手中, 装进你胸前的口袋, 从此有了安宁的归宿。”
我知道那是他自己写的,虽然他不承认。
时间流逝得比想象中更快,转眼到了五月。
泊塔的父母决定回北京工作,他也要转学回去准备高考。
消息来得突然,我们坐在钟楼上,整整十分钟相对无言。
“所以,这就是结束?”我终于问。
“距离不是结束,”他说,“但如果你觉得太艰难...”
“我不怕艰难,”我打断他,“我只怕你忘记。”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笔记,撕下最后一页递给我。上面画着钟楼窗外的风景,还有一首短诗:
“云泊钟塔,山晚庭鹿, 风停在你睫毛上 时间忘了行走”
“我的名字。”我轻声说。
“你的名字,”他确认,“从一开始。”
我这才知道,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都是他小心翼翼的策划。
那个黄昏他看见我站在操场上看钟楼,第二天故意没关铁门。他知道我会好奇,知道我会上去。
“你为什么确定我会去?”
“我不确定,”他说,“但我习惯了等待。云和钟楼都擅长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