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
最后一个傍晚,我们并肩坐在钟楼地板上,看夕阳西沉。
光线的角度与我们初见时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形成了一个循环。
“我会每天给你发消息,”我说,“你可以不回,但必须读。”
他笑了,“好。”
“暑假我可以去北京。”
“好。”
“不许喜欢上别人。”
这次他没立即回答……
“山庭,抬头。”他说道。
闻言,我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他,回应我的是一个炙热的吻。
…………
晚上放学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
里面是两个手工制作的金属鹿雕像,一只低头饮水,一只抬头望天。
“我做的,”他说,“一只你留着,一只我带走。当你想我时,就看看它。当我想你时,也会看我的那只。”
“这样我们的目光就会在某个中点相遇,像星星的光穿越光年,终将抵达。”
我握紧那只小鹿,金属边缘硌在手心,疼痛而真实。
泊塔离开后的日子,时间变得粘稠缓慢。
我们确实每天发消息。
他很少回复,但我知道他读了,因为偶尔他会打电话来,引用我信中的某句话。
高考前的夜晚,他意外地打来视频。
背景是北京的夜空,他站在阳台上,镜头对着朦胧的月亮。
“看见了吗?”他问,“我这里的月亮。”
“看见了,”我说,“和我这里的一样。”
“不一样,”他调整镜头,“现在呢?”
镜头前是那只小金属鹿,他把它摆在栏杆上,月亮正好悬在鹿角上方。
“我这里的月亮,有鹿角。”他说。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也笑了。那一刻,千里之隔仿佛不存在了。
高考结束,暑假我开始在北京跑。
父母以为我去旅游,实际上我在泊塔家附近租了小房间打工。
我们尽可能多地见面,但总是小心翼翼——他的父母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夏夜的一天,我们溜进一所大学的屋顶。
并排躺在毡布上,望着北京罕有的清澈星空。
“我报考了北京的天文系,”他说,“录取通知应该快到了。”
“恭喜,”我说,“我报了医学院,也在北京。”
他惊讶地转头看我,“你没说过。”
“惊喜。”我微笑。
我们沉默地看着星空,直到他指向天顶一颗明亮的星。
“那是织女星,”他说,“旁边那个是天琴座。”
“给我讲讲星星的故事。”
于是他开始讲述,声音在夜风中平稳而温暖。
讲星座的神话,讲恒星的诞生与死亡,讲光年的距离和宇宙的浩瀚。
我听着听着,眼皮渐渐沉重。
半梦半醒间,感觉他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有人说暗恋如同等待一颗星辰坠落,需要光年与光年的耐心。但我愿意等,因为当那星光终于抵达瞳孔,所有的等待都成了光的一部分。”
我在完全入睡前,模糊地想:这大概是他对我说过的最接近情话的话。
大学生活比想象中忙碌。
我们在同一座城市,但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泊塔沉浸在天文的世界里,我则被医学课程压得喘不过气。
有时候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通常是深夜在他实验室,或者我图书馆闭馆后。
摩擦不可避免地产生。
我觉得他不够关心我,他觉得我要求太多。
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后,我们两个月没见面。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生日那天凌晨,他出现在我宿舍楼下。
手里没有礼物,只有一身寒气。
“我去了河北观测站,”他说,“那里信号不好。今天凌晨才结束项目,我搭了顺风车回来。”
“所以呢?”我问。
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星空的照片,中央用星星连成了一个模糊的“抱歉”形状。
“我花了两个晚上,调整望远镜角度,捕捉星星的位置。”他说,“宇宙那么大,我却只想和你分享其中的一小部分。”
所有怨气在那一刻消散了。
我意识到,这就是泊塔爱人的方式——
不是甜言蜜语,不是朝夕相伴,而是用整个宇宙作为背景板,写下他的告白。
大学毕业,他继续读研,我进入医院实习。见面的时间更少,但我们的关系反而更加稳固。
也许是因为成熟了,也许是因为明白了有些感情不需要每天确认,它就在那里,如同北斗星,总在固定的位置闪耀。
几年后的秋天,泊塔的项目获得国际奖项,需要出国深造两年。送机那天,在安检口,他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台精致的天文望远镜,比我小时候那台高级太多。
“通过它,你可以看到我研究的那片星空。”他说,“我也会有一台同样的,看同样的区域。这样我们虽然隔着时区,但目光所及是同一片天空。”
我抱紧望远镜,点了点头。没有哭,因为知道这不是结束。
异国恋比想象中更难。时差让通话变得困难,我们主要靠邮件联系。
泊塔不时寄来星空照片,附上简短的说明。
我发去日常生活的碎片,医院窗外的树,凌晨值班室的咖啡,地铁里偶遇的流浪猫。
春天,疫情席卷全球。
我被派往一线,连续的工作,让我在办公室崩溃大哭。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特别想他,但他那边是深夜,不可能接电话。
情绪平复后,我拿出望远镜,对准窗外夜空。
云层很厚,什么也看不见。
正当我准备放弃时,手机亮了——是泊塔的消息。
“刚才心悸醒来,感觉你需要我。没事吗?”
我看着那条消息,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因为温暖。
“现在没事了,”我回复,“因为你在。”
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们终于视频通话。
两人都瘦了,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但当我们开始说话,那种熟悉的默契又回来了,仿佛从未分离。
“我想你。”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
几秒后,我收到了一段视频。
我疑惑地看完。
在视频中央,一颗星星突然闪烁起来,不像自然的现象。
“这是...”我困惑地问。
“我设计的,”他在屏幕那头微笑,“反射镜经过特殊调整,只对你手中的望远镜敏感。当它经过你上空时,就会闪烁。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望着那颗以特定频率闪烁的星星,说不出话来。
“每次它闪烁,都是我在说想你。”他说,“无论我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那一刻,我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分离,我们都会在一起。
因为有些人,即使隔着光年,也会为你点亮一颗星。
......
校友会上,音乐变得柔和。
泊塔说完那句话,安静地看着我,等待回应。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我问,“关于钟楼的事。”
“因为上周,我收到了母校的翻新计划,”他说,“钟楼要被改建成电子图书馆。”
我心头一紧,“所以我们的钟楼要消失了。”
“物理空间会改变,但记忆不会。”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我有个提议。”
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把钥匙和一张图纸。
“我在郊区买了块地,建了一座小钟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不完全一样,但尽可能复原了。我想邀请你,一起去那里,继续我们的传统。”
我拿起钥匙,冰凉的金属在掌心逐渐变暖。
我的语气有点埋怨,“可你回国都不告诉我。”
“惊喜。”他确认道。
音乐换成慢歌,有人开始跳舞。
泊塔向我伸出手,眼神里有种熟悉的、十八岁时的期待与不安。
我握住他的手,被他带入舞池。他舞步生疏,但搂在我腰上的手坚定而温暖。
“我知道中间有很多年,我们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人生。”
他在我耳边低语,“但每次仰望星空,我都感觉你就在那里,从未远离。”
“因为你点亮了那颗星,”我说,“它每晚都经过我的天空。”
我们随着音乐轻轻摇摆,像两棵在风中相依的树。
那一刻,时间失去了线性意义,过去与现在交融——十八岁的我们与二十七岁的我们共舞,共享同一个心跳。
“泊塔,”我叫他的名字,“我也有一件事,从未告诉你。”
他挑起眉毛,示意我说下去。
“高三那年,每次放学我留在教室值日,不是因为抽签抽中了。”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跟所有同学交换了值日机会,只为了有理由晚走,去钟楼见你。”
他愣住了,然后笑起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所以我们都在策划相遇?”
“也许最好的爱情就是这样,”我说,“双方都以为自己是暗恋者,实际上早已是双向奔赴。”
暗恋从不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舞曲结束,灯光亮起。我们仍然拥抱着,没有松开的意思。
窗外,夜幕降临,第一批星星开始闪烁。
我知道其中有一颗正经过我们上空,以某种频率闪烁着,诉说着跨越光年的思念。
而这一次,我们不再需要望远镜才能看见它。
因为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用肉眼辨认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