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体元殿外，天光正好。初夏的风带着御花园里隐约的花香拂过，吹不动秀女们纹丝不乱的鬓角与紧绷的脊背。

这一次的选秀，安静得近乎肃穆。

华妃闭门思过的余波未散，皇后乌拉那拉氏·宜修亲自操持，内务府与礼部官员战战兢兢，生怕再出一丝纰漏。从初选验身、教引礼仪，到今日殿选，每一步都严格按照祖宗成法，甚至比以往更加刻板严谨。

没有了安陵容因紧张失手泼出的那盏茶，也就没有了夏冬春刻薄的嘲笑与甄嬛解围的“机缘”。夏冬春依旧入选了，但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答话，得了句“留牌子”便退下。

殿内香雾袅袅，雍正皇帝端坐御座，面色平淡，眼神锐利地扫过下方垂首而立的秀女。皇后陪坐一侧，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湖，不起波澜。

“满洲镶黄旗，富察氏，富察仪欣，年十六。”

唱名声响起，富察仪欣深吸一口气，敛衽，垂眸，迈着被马嬷嬷千百次纠正过的、最标准不过的宫廷步幅，稳稳上前。她今日着一身水蓝色缠枝莲纹旗装，颜色清雅合度，既不逾制也不显寡淡；头上只簪一对点翠蝴蝶簪并一朵绒花，耳坠亦是简单的珍珠，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少女的娇嫩与满洲贵女的端庄。

行至御前，她依礼跪下，额头触地，声音清晰平稳，不高不低：“奴才富察仪欣，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抬起头来。”雍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富察仪欣依言缓缓抬头，目光恭敬地垂落在地面御座前的台阶上，并不直视天颜。这个角度，既能让人看清她的容貌，又显得格外恭顺守礼。

殿内静了一瞬。上首的帝后二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少女姿容明艳，肤光胜雪，眉眼间既有满洲姑奶奶的大气明媚，又被规矩约束出一份恰到好处的柔婉。更难得的是那份气度，沉稳静雅，不见寻常秀女或娇羞或紧张或刻意讨好的姿态，仿佛生来就该站在这里，从容不迫。

雍正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审度。富察氏……马奇的侄女。选秀前那场风波，他心知肚明背后必有推手。虽查无实据，指向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吏和流言，但富察氏……当真全然无辜？此刻看着殿下规矩得无可挑剔的少女，他很难将那些隐秘的手腕与她联系起来。是藏得太深，还是只是家族教养出的合格贵女？

皇后嘴角的弧度未变，指尖却几不可察地捻了捻帕子。富察氏……沉寂多年的满洲大姓，到底还是送女入宫了。这般容貌气度，规矩又好，家世更是硬挺……是个劲敌。好在，看起来是个守礼的，或许可以……

“可曾读过什么书？”雍正开口，问的是最寻常的问题。

富察仪欣声音依旧平稳：“回皇上话，奴才愚钝，只略识得几个字，读过《女诫》、《内训》，闲暇时随额娘学过管家理事，也临过些字帖。”她绝口不提诗词歌赋，只强调女德、持家、规矩。这是马奇和她分析过的，当今皇上务实，且对后宫女子“才名”未必看重，若是冲着一时的宠妃而去，或可讨皇帝欢心，说些诗词歌赋，可富察家想要的明显不是一时的宠爱。

果然，雍正脸上并无不悦，反而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识礼、明理、能持家，比那些空谈诗词的更合他心意。“满洲贵女，理当如此。你伯父马奇，于户部任上颇为勤勉。”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却是意味深长。既是点了她的家世，也隐含了对马奇乃至富察氏近期“安分”的某种认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富察仪欣心头微动，面上却依旧是恭顺模样：“伯父常教导族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尽心王事乃是本分。奴才虽愚钝，亦不敢忘忠孝节义、规矩体统。”

回答得滴水不漏，将皇帝对臣子的评价，巧妙地转化为对家族教养的肯定，并再次强调“规矩体统”——这正是前番风波的“正义”所在。

雍正眼中那丝审度似乎淡了些许。“留牌子吧。”他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富察仪欣再次叩首，礼仪周全，而后稳稳起身，垂眸倒退几步，方才转身，步履均匀地退出殿外。自始至终，姿态未有半分失仪。

走出体元殿，阳光有些刺眼。富察仪欣微微眯了下眼，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入选是意料之中，皇帝的态度也在预料之内——审视、衡量，略带一丝因前事而起的微妙疑心，但大体算是平和。

至于甄嬛。

没有“嬛嬛一袅楚宫腰”的惊艳开场，没有戏剧性的冲突，只有规矩之下的暗流涌动。

“恭喜小主。”等候在外的马嬷嬷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眼中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她全程虽未入殿，但从小主出来的神态步伐便知，一切顺利。

桑儿也满脸喜色，小心翼翼地扶着富察仪欣。

“回去吧。”富察仪欣淡淡道。她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踏入后宫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几日后，圣旨下达：

“满洲镶黄旗富察氏女富察仪欣，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克娴内则，着封为嫔，赐号‘恪’。于八月十八日进宫，居钟粹宫东配殿。”

嫔位，一宫主位。赐号“恪”。

恪，谨也，敬也。恪守规矩，恪尽本分。

这个封号，意味深长。是褒奖她殿选时的规矩本分？是提醒富察氏要“恪守”臣子本分？还是皇帝对选秀风波的一种隐晦表态——只要“恪守”规矩，便可安然？

富察仪欣接过圣旨，谢恩。心中清明如镜。

钟粹宫，主殿。不算最炙手可热的宫殿，但也绝非冷僻之所。皇后将她安排在此，是便于“照看”，也是便于“掌控”吧。

恪嫔。

从此，她便是紫禁城里的恪嫔富察氏了。

没有穿越者熟知的“富察贵人”这个称号，起步便是嫔位，有封号，掌一宫主殿。这起点，比原著的富察贵人高出不少，但也意味着，她将直接进入后宫高阶妃嫔的视线，承受更多的关注与压力。

富察仪欣走到窗边，推开菱花窗，望向紫禁城层层叠叠的金瓦红墙。

那里，将是她的战场，也是她未来儿子——未来的皇帝，最初生长的地方。

恪守？她自然会恪守该守的规矩。但该争的，该谋的，她也绝不会手软。

“嬷嬷，”她转身，对肃立一旁的马嬷嬷道，“进宫的一应事宜，还有钟粹宫的人手安排，就劳烦您多费心了。咱们‘恪’嫔，初入宫廷，万事总要更‘恪尽’些才好。”

马嬷嬷会意，躬身道：“小主放心，奴婢省得。定让小主风风光光，又妥妥帖帖地进宫。”

风风光光，是富察氏的脸面；妥妥帖帖，是“恪”嫔的本分。

富察仪欣微微一笑，目光沉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