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选秀风波尘埃落定数日后，富察仪欣再次被唤至伯父马奇的书房。

这一次，书房内的气氛与上次不同。马奇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立在窗边，背对着门口，看着庭院中萧瑟的秋景。听到通传，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富察仪欣身上，带着审视，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侄女给伯父请安。”富察仪欣依旧礼数周全。

“起来吧。”马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踱步到主位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富察仪欣依言坐下，垂眸静候。

“前几日，宗亲与言官的奏折，你听说了吧？”马奇开门见山。

“略有耳闻，说是弹劾华妃娘娘操办选秀有违祖制。”富察仪欣答得谨慎。

“嗯。”马奇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却不饮，“宗亲们，性情古板，恪守礼法，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们能知道得如此详尽，倒也难得。”

这话说得平淡，富察仪欣却心头微凛。她抬起眼，看向马奇：“伯父的意思是？”

马奇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仪欣，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比你阿玛额娘想的，或许还要聪明几分。能在选秀前，就看出其中关窍，并想到借力打力，这份心思，在闺阁女子中，实属罕见。”

富察仪欣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低头：“伯父过誉了，侄女只是觉得，有些规矩乱了，总归不是好事。”

“是啊，不是好事。”马奇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你这番手脚，做得还算干净。通过内务府不起眼的小吏，借由故旧关系，将消息递到宗亲们眼前，用的是维护‘祖宗礼法’、‘朝廷体统’的名头，甚至隐晦点明了有损‘圣德’。最后查来查去，也不过是些流言汇集到了清流耳中，与富察氏、马佳氏，明面上扯不上半点关系。”

富察仪欣心中一紧，伯父竟查得如此清楚？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户部尚书在京城的人脉和耳目。

“伯父……”她想要解释。

马奇摆摆手，打断了她：“不必紧张。我并非怪你。相反，你能想到这一层，并且做得如此周全，我很欣慰。”他话锋一转，语气却严肃起来，“但是，仪欣，你记住，在宫里，聪明要用对地方，更要懂得‘藏拙’。”

“请伯父指点。”富察仪欣正色道。

“第一，你这次出手，时机抓得准，理由也冠冕堂皇。但你要明白，皇上未必看不出其中有人推动。他或许乐见华妃受挫，或许需要借此事敲打年家、整肃内廷，但他绝不会喜欢被人暗中设计，尤其是涉及后宫和前朝的这种联动。”马奇沉声道，“言官是得了清名，华妃受了罚，可皇上心里，对言官宗亲、对背后可能存在的推手，难道就没有半点芥蒂？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你此番是借了皇上的‘势’来打压华妃，可这‘势’，用不好是会反噬的。”

富察仪欣凛然，这一点她并非没想到，但由马奇这样深谙官场政治的老臣点出，分量更重。

“你能想到尽量不牵连家族，这很好。”马奇颔首，“所以我要说的第二点，便是‘火候’。你这次，火候拿捏得尚可，既达到了目的，又未留下明显把柄。但日后在宫中，情况千变万化，对手也不止一个华妃。每一次出手，都要衡量：是否必须出手？出手的后果是否可控？是否会将家族置于不可预测的风险之下？记住，富察氏是你的根基，但有时，过于锋锐的出手，反而会动摇根基。”

“是，侄女谨记。定会谋定后动，权衡利弊。”富察仪欣郑重应道。

马奇脸色稍缓，继续道：“第三，关于你入宫后的策略。你额娘让你不必争宠，安安分分即可，这是从家族长远和你的安全考量。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不争’不等于‘不作为’。”

他站起身，负手走了两步：“皇上正值盛年，性子多疑刚愎，却也看重实绩和能力。后宫与前朝，看似隔绝，实则气息相通。你入宫后，在严守规矩、不出差错的基础上，要适时展现你的‘价值’。”

“价值？”富察仪欣若有所思。

“没错。富察氏女的‘价值’，不仅仅是家世。可以是端庄持重的气度，可以是处理宫务的些许才能，可以是关键时刻的清醒和分寸感，甚至……可以是懂得欣赏皇上所看重之物、所推行之政的‘眼光’。”马奇看向她，目光深邃，“你要让皇上觉得，你不仅是富察氏送进宫的一个象征，更是一个能‘明事理’、‘懂进退’，甚至能与他有些许精神共鸣的妃嫔。这比单纯的年轻貌美，更能获得长久的尊重和……或许不是最盛，但一定更稳固的眷顾。”

这番话，推心置腹，已经远超一般伯父对侄女的教导，更像是在为家族未来的宫廷代表进行战略规划。富察仪欣心中震动，起身深深一福：“伯父教诲，字字珠玑，侄女受益匪浅。定当时时回味，不敢或忘。”

马奇虚扶一下，示意她坐下：“你是个有造化的孩子，心思缜密，也有胆魄。富察氏沉寂久了，需要有人在不引起猜忌的前提下，重新让皇上看到我们的分量和‘可用之处’。你入宫，便是一个契机。但切记，一切以稳为主，以家族为重。你在宫中的荣辱，与家族息息相关；家族的昌盛，也是你在宫中最大的底气。”

“是，侄女明白。定不负伯父与家族期望。”富察仪欣再次保证。

“嗯。”马奇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选秀在即，皇后接手后，一切会回归正轨。你按部就班参加便是。马嬷嬷会一直跟着你，她熟悉宫闱，有她在旁提点，我也放心些。入宫后，一应人手用度，家里会为你安排妥当。你只需记住今日我与你说的这些话，步步为营。”

“多谢伯父。”富察仪欣真心实意地道谢。有了马奇这番明确的认可和指点，她入宫后的路，方向更加清晰，底气也更足了。

退出书房时，秋日的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富察仪欣走在回廊下，步伐沉稳。

马奇认可了她的能力和心计，也指出了她策略中的潜在风险和需要改进之处，更重要的是，为她指明了在宫中“不争而争”的更高层次路径——展现价值，获得尊重。

这比她预想的更好。她不仅得到了家族的资源支持，更得到了家族核心人物的战略指导。

富察仪欣微微勾唇。稳守、显值、利用、布局……以及最重要的，那个终极目标——培养儿子成为皇帝。

路还很长，但第一步，她走得很稳。

接下来，就是等待那场已然回归“正轨”的选秀了。她将以最完美的姿态，踏入那座注定充满争斗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