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金夫人长袍店的门铃是黄铜做的，被推开时会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像上了年纪的猫在伸懒腰。美蒂斯站在门口，让那声叹息完整地响完才抬脚进去。菲比坚持要跟着，缩成拳头大小藏在她的袍子口袋里，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小精灵的紧张——它把她的衬裙都攥皱了。

"哎呀呀，来了一位漂亮姑娘！"摩金夫人的声音从店铺深处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尖亮。她是个矮胖的女巫，脖子上缠着软尺，手里还拿着根针，活像只忙碌的花栗鼠。"是霍格沃茨的新生吧？快站上来，别害羞。"

美蒂斯礼貌地点头，换上那种属于莱雅家族的标准微笑：嘴角提起三分，眼神温和却保持距离。她踩上脚凳，让摩金夫人用软尺丈量她的身体。尺子在她身上游走，像条自主决策的蛇，自动卷缩、伸展，报出一串数字。

"法国来的？"摩金夫人打量着她深绿色的袍子，那是菲比用家传布料赶制的，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渡鸦暗纹，在光线不足的地方才会显现。"这手艺可不一般，姑娘。你姓什么？"

"莱雅。"美蒂斯轻声回答，目光却飘向窗外。对角巷的喧嚣隔着玻璃传进来，像一场不真实的默剧。她看见一个秃顶的男巫在用魔杖指挥一串坩埚排队前进，看见一个女巫因为买到假龙血在和店主争吵，还看见——

一个瘦小的身影。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那是个男孩，大约十一岁，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麻瓜衣服，衬衫领子大得能塞进两个拳头。他黑发凌乱得像被雷劈过，眼镜用胶带粘着，镜框歪向一边。他站在弗洛林冷饮店的屋檐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瘦削的肩膀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单薄。

但让美蒂斯呼吸停滞的，是他额头上那道闪电形的伤疤。

尽管距离这么远，尽管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窗，她依然能"看见"它——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魂里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认知。那个伤疤在小说里被描述了无数次，在电影里被特写放大，在粉丝的想象中成为传奇的符号。而现在，它就长在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头上，伴随着他每一次皱眉，每一次眨眼。

"别动，姑娘，"摩金夫人拍打她的手臂，"量袖子呢。"

软尺在她胳膊上收紧，美蒂斯却感觉不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窗外那个男孩攫住了。他转身了，似乎在跟谁说话，然后——哦，海格。那个混血巨人弯下腰，像个移动的小山，把一只手放在哈利肩上，指引他往这边走来。

他们要去古灵阁。然后会来长袍店。这是原著里写过的顺序。

美蒂斯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种电梯坠落的失重感又回来了。她扶住旁边的柱子，指尖深深陷进木头里。

"不舒服吗？"摩金夫人停下动作，"是不是店里太闷了？"

"不，我很好。"美蒂斯迅速调整表情，将震惊压回眼底。她不能失态。她现在是莱雅家族的小姐，不是那个在图书馆里为虚构角色哭湿枕头的研究生。"只是……阳光有些刺眼。"

她借口拙劣，但摩金夫人没多问，转身去拿别针。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那声猫叫般的叹息再次响起，美蒂斯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哦，海格！"摩金夫人热情地招呼，"又带新生来了？"

"是啊，摩金夫人。"海格的声音像闷雷滚过，"这位是哈利，哈利·波特。得给他置办全套行头。"

名字被说出来的瞬间，整个店铺似乎都静了半秒。正在挑选扣子的女巫顿住了手，在角落里试鞋子的男孩猛地抬头，连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都停止了旋转。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投向门口。

那个男孩。

哈利·波特。

他站在那儿，被海格粗大的手掌推着肩膀，显得有些局促。伤疤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像一道银色的分支闪电，从发际线劈到眉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道疤，似乎想挡住它，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美蒂斯的手指在袖子里攥成了拳。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不能像个木偶一样傻站着。这不符合莱雅家族小姐的身份，更不符合一个斯莱特林的生存法则。

但她该说什么？

"嗨，你也是霍格沃茨的新生吗？"

不行。太热情了。

"波特先生，久仰大名。"

不行。太假了。

"你的伤疤……疼吗？"

绝对不行。那是找死。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时，哈利的目光扫过了她。他愣了一下——也许因为她站得高，也许因为她的黑发绿袍在昏黄的店里格外醒目，又也许只是单纯的巧合。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短暂得只有一帧，但美蒂斯感觉像被闪电击中。

那双眼睛。

小说里怎么说的来着？翠绿色的，像他的母亲。但文字永远无法描述那种鲜活的生命力，那种混合着好奇、警惕和一丝难掩的孤独的眼神。他被全世界的目光注视，却又被全世界孤立。

美蒂斯的喉咙发紧。她想起前世读到"帷幔之后"那个章节时，自己哭到喘不上气。想起在电影院看见小天狼星坠入死亡之门的瞬间，她几乎要对银幕破口大骂。那些情绪，那些眼泪，那些隔着纸张和屏幕的愤怒与无力，此刻全部化作实体，站在她面前，用一双十一岁男孩的眼睛看着她。

她必须说点什么。

"Bonjour."声音比她预想的更平稳，带着法语特有的柔软卷舌。"我是美蒂斯·莱雅。"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英语，"也是新生。"

哈利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海格倒是爽朗地笑了："哎呀，是位法国小姐！会说英语吗？"

"会的，先生。"美蒂斯从脚凳上下来，动作刻意保持优雅。她走到哈利面前，伸出手——这是麻瓜的礼节，但她知道海格会欣赏这种"礼貌"。"很高兴认识您，波特先生。"

哈利迟疑地伸出手。他的手掌有薄茧，指尖冰凉，握手时用的是整个手掌，而不是像纯血统那样只捏指尖。这是麻瓜养成的习惯，刻在骨子里的谦卑。

"哦……嗨。"他说，声音有点小，带着伦敦口音。"你……你知道我？"

美蒂斯的心一沉。她犯了个错误。十一岁的男孩，刚刚知道自己的名气，对任何陌生人的"认识"都会警惕。她应该装作不知道的。

"我听说过。"她迅速修正，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法国也有巫师报纸，虽然不如《预言家日报》及时。关于那个……神秘人消失的事。"她刻意用了"神秘人"这个词，而不是"伏地魔"。这是尊重，也是试探。

哈利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他点点头，没再追问。摩金夫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他站上去量身。哈利爬上另一个脚凳，比美蒂斯矮了半个头。软尺开始工作，量到他那只被达力穿旧了的鞋时，摩金夫人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

"哦 dear，你穿的是麻瓜的鞋？这怎么行，霍格沃茨的走廊可冷了。得给你来双龙皮靴……"

哈利的脸涨红了。他缩了缩脚，想把自己不合身的衣服藏起来。美蒂斯看在眼里，手指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块贤者之石碎片。碎片温热，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摩金夫人。"她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请问，有适合……脚比较小的靴子吗？我也是，麻瓜出身。"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哈利猛地抬头看她。他的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同类，又像是难以置信。一个穿着贵族定制袍子的法国女孩，怎么会是麻瓜出身？

但美蒂斯没解释。她只需要埋下这颗种子——她不是敌人，不是那些会用鼻孔看人的纯血统。这就够了。

"当然有！"摩金夫人没察觉空气中的微妙，转身去翻货架。"法国姑娘的脚都秀气，我给你拿最小码……"

店里重新陷入忙碌。美蒂斯站在一旁，假装研究一排纽扣，余光却透过镜子观察哈利。他正低头看摩金夫人塞给他的图册，手指在袍子款式上划过，眼神里有种对未知的渴望。海格在旁边絮絮叨叨，说霍格沃茨有多好，说邓布利多有多伟大。

男孩听得认真，偶尔点头，伤疤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美蒂斯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她知道这个男孩未来要经历什么——每年的生死考验，失去每一个爱他的人，最后亲手杀死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魔头。而这一切，从他站在摩金夫人长袍店的这一刻就开始了。

她能改变吗？

还是她的一举一动，反而会把事情推向更糟的境地？

"小姐，"菲比在她口袋里蠕动，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那个男孩……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像烧焦的木头，还有……还有死亡。"

美蒂斯差点没站稳。她用手肘轻轻顶了下口袋，示意菲比闭嘴。家养小精灵的嗅觉比人类敏感百倍，它能闻到的，是哈利身上残留的杀戮咒痕迹，是伏地魔灵魂碎片的气息，是那个夜晚留下的永恒烙印。

"你的东西齐了，姑娘。"摩金夫人把包好的袍子递给她，"一共是十二加隆七西可。"

美蒂斯付钱，用的是从莱雅金库里取出来的古董加隆。金币在柜台上叮当作响，每一枚都刻着渡鸦纹章。摩金夫人多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种"哦，原来如此"的了然——没落贵族，难怪对那个波特小子这么客气。

美蒂斯没解释。她接过包裹，转身时正好撞见哈利也在打包东西。海格塞给他太多零食，巧克力蛙的盒子掉了一地。男孩慌忙弯腰去捡，眼镜又滑了下来。

美蒂斯下意识伸手，在他之前捡起那个盒子。手指相触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从指尖窜进她的身体。不是魔力，更像是……共鸣。她看见哈利的伤疤突然亮了一下，像流星划过，又迅速熄灭。

两人都愣住了。

"……谢谢。"哈利接过盒子，声音有点结巴。

"别客气。"美蒂斯把箱子交给自动漂浮咒，让它跟在身后。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霍格沃茨见，波特先生。"

她没等他回答，推门走了出去。门铃发出那声悠长的叹息，将她的身影吞没进对角巷的人潮里。

阳光很好。她站在街角，深深吸了口气，让混杂着各种魔法气息的空气填满肺部。口袋里的菲比还在发抖，一半是因为见到了救世主，一半是因为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美蒂斯抬头望向天空。对角巷的天空永远晴朗，像是被施了永恒的晴朗咒。但她知道，乌云正在聚集，在霍格沃茨的塔楼上，在魔法部的深处，在这个男孩的未来里。

而她，美蒂斯·莱雅，已经亲手把自己织进了这张命运的网。

"走吧，菲比。"她轻声说，"下一站，奥利凡德。"

她迈开步子，黑袍在人群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没人注意到这个瘦小的法国女孩，没人知道她的箱子里藏着一本活之书，一块贤者之石碎片，以及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道一切的灵魂。

对角巷依旧喧嚣，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狂欢。而在某个角落，哈利·波特正抱着他的新袍子和魔药材料，额头上的伤疤在阳光下微微发烫。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咬合。

初遇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