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的目光在她泛红的手臂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地上惨不忍睹的保温桶和那滩汤水。
他没什么表情,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布鞋底踩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他走到林笑笑面前,没有看她惊惶未定的脸,只是微微弯下腰。
宽大的道袍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平静地捡起了地上那个摔得有点变形的保温桶。桶壁上还沾着黏糊糊的汤汁和药材碎屑。
然后,他才抬眼看向林笑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像蒙着薄雾的深潭。
他抬手,很自然地、仿佛只是顺手般,用指腹在她冰凉、还带着红痕的手背上轻轻擦了一下。
动作极快,一触即分,像是拂去一点灰尘。
那触感干燥而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冰冷和恶心感。
“下次,”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却清晰地钻进林笑笑耳朵里,“看清楚门牌。”
说完,他直起身,手里拿着那个脏兮兮的保温桶,没再说什么,转身就朝自己单元楼的方向走去。宽大的道袍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背影挺拔而松弛。
林笑笑愣在原地,看着他快要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脏还在狂跳,但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另一种更隐秘、更滚烫的情绪交织着涌了上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王也的脚步在自家门口停下。他拿出钥匙开门,动作依旧慢条斯理。
门开了,他侧身走了进去,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手关门。高大的身影停在玄关的阴影里,似乎在等什么。
林笑笑站在门口,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看着门内那片从未踏足过的、属于王也的私人领域,紧张得手心冒汗。
刚才那恐怖的经历还在眼前,她只想离那个可怕的男人越远越好,而眼前这道门,此刻像唯一的避风港。
王也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她沾了汤汁的衣角和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
他顿了几秒,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动了一下。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朝门内抬了抬下巴。
一个无声的默许。
林笑笑的心猛地一颤,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散了残余的恐惧。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那道门槛。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楼道里最后一点声响和光线。
王也的家,和林笑笑想象中任何样子都不同。
空。
极致的空荡和简单。
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水泥地面光洁冰冷,墙壁是原始的白色,没有任何装饰。客厅中央,只有一张看起来异常宽大、厚实、覆盖着深灰色软垫的躺椅,像一艘孤舟停泊在空旷的海面。
角落散落着几个蒲团,再旁边,是一个老式的、掉漆的小木几,上面放着一个白瓷茶杯,杯口还飘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热气。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干净清冽的气息,像是雨后竹林混合着某种沉静的木质香,闻不到一丝人间烟火味。
阳光从唯一一扇没有窗帘的大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大片温暖明亮的金色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从王也请她吃的那顿饭来看,王也是不缺钱的,怎么屋子里这样简洁干净,空的连一丝冗余都没有。
“哎,你不会是贷款请我吃的饭吧。”林笑笑说完就后悔了,在心里暗骂自己嘴比脑子快。
“想什么呢您。”王也笑了,“暂住的地方,没必要那么复杂。”
王也径直走到那张躺椅边,把手里脏兮兮的保温桶随手放在旁边的水泥地上。
他没有坐那张看起来极其舒适的躺椅,而是随意地盘腿坐在了一个蒲团上,背对着窗户。
金色的夕阳穿过玻璃,正好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道袍粗糙的纤维都清晰可见。
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研究那个保温桶。夕阳的光线跳跃着,落在他低垂的、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
林笑笑站在门口这片空旷的“海”的边缘,有些手足无措,又按捺不住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这个完全属于王也的空间。
这里和他的人一样,简单到了极致,却有种奇异的、沉静的力量感。
她的目光最终又落回那个背影上,落在他被阳光勾勒出的肩线,落在他随意搭在膝上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从未如此强烈的涌起一股欲望,就是去了解面前这个人,了解他的从前,了解他的现在,参与他的以后。
王也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里面还剩下小半桶汤,颜色浑浊,几块形状不明的食材沉在底部,散发出一股混合着焦糊和过量香料的味道,在房间里清冽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拿起那个唯一的小茶杯,也没洗,直接伸进保温桶里,舀了大半杯出来。深褐色的汤汁在白瓷杯里晃荡。
林笑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完了完了,这汤她自己尝了一口都想吐……他会直接倒掉吧?会皱眉吧?会……
王也端起杯子,凑到唇边。
夕阳的光线穿过杯沿,落在他线条清晰的下颌上。
他没什么表情,眼帘依旧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安静的阴影。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放下杯子。白瓷杯底碰到冰冷的水泥地,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投向一直僵在门口、紧张兮兮看着他的林笑笑。金色的阳光落进他眼底,那惯常的倦意和疏离似乎被冲淡了一点点。
“嗯,”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进步了。”
林笑笑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清晰地看到,在他吐出那两个字的同时,夕阳那温暖透明的光线,正正好好地,映照出他侧脸靠近发际线的地方——那白皙如玉的耳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片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绯红。
那红色像初春最娇嫩的桃花瓣,晕染在冰雪上,清晰得不容错辨。
林笑笑看呆了。
王也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撒谎时真的很明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