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王也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调子,懒洋洋地指向那把唯一的椅子。
林笑笑“哦”了一声,像只被赦免的小动物,小步挪过去坐下。
木椅硬邦邦的,坐上去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道木纹。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拘谨,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等我一下。”
很快,厨房里传来极轻微的碗碟碰撞声。王也起身,端着一个素净的白瓷碗出来,碗里盛着大半碗清汤寡水的面汤,飘着几片蔫蔫的菜叶和几根可怜巴巴的面条。他把碗放在林笑笑旁边的窗台上,碗底和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凑合喝点。”王也略略有些局促,“我厨艺一般。”
林笑笑看着那碗实在称不上“色香味”的面条,小心翼翼地端起碗,碗壁温热。
她凑近碗沿,试探着吹了吹气,然后极小口地啜饮了一点。
唔……意料之中的寡淡,带着点盐味和煮过头青菜的微涩,不过比自己做的饭好吃多了。
“又麻烦你了…王道长。”她捧着碗,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低软了许多,带着点真切的不好意思,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碗口升腾起的微弱热气,熏得她鼻尖有点痒痒的。
王也躺在阴影里,没应声。
他枕着胳膊,视线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长长的睫毛在强烈的夕照下根根分明,随着她小口啜饮的动作微微颤动,在眼下投出两小片蝴蝶翅膀般不断变幻的阴影。
这屋子太素了,白墙,灰地,深色的旧家具。她坐在那片炫目的金色里,像突然闯进来的一团温暖、蓬松、带着毛茸茸光边的活物,鲜明得有点刺眼。
大概是汤的温度缓解了尴尬,林笑笑的本性又开始探头探脑。
她放下碗,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空气。
“哎,王道长,你知道吗?”
她侧过身,半边脸浸润在金光里,笑容重新变得明亮有感染力,“下午回来的时候,看见楼下花坛那儿,那只大橘猫跟新来的三花打起来了!大橘平时懒成那样,今天居然跳得老高,毛都炸成一个球了!”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模仿着猫弓背炸毛的样子,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三花可凶了,一点不怂,喵呜喵呜地叫,爪子挥得可快了!最后是保安大叔过来才把它们吼散的!”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这场“猫界大战”,好玩极了。
王也依旧半躺着,姿势没变。他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眉飞色舞的脸上。
那些关于猫打架的琐碎细节,平时听起来大概无聊透顶,此刻从她嘴里蹦出来,带着鲜活的气息和夸张的肢体语言,像一串叮叮当当的风铃,撞进这过分空旷寂静的屋子。
林笑笑讲完猫猫大战,自己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汤。
放下碗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这间过于简洁的屋子里又环顾了一圈。
她转过头,看向阴影里那个似乎随时能融进背景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王也…”她第一次没带称呼,直接叫了他的名字,“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地方…不觉得…有点冷清吗?”
问题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冒失。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她紧张地看着他。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依旧是那个平淡的调子,却抛回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觉得吵吗?”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指你自己。”
林笑笑一愣。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冷清?吵?
她眨眨眼,脑子里飞快地把自己刚才进门后的表现过了一遍:叽叽喳喳讲猫打架,喝汤时碗勺偶尔轻碰,坐在这硬邦邦的椅子上还忍不住动来动去……好像……是挺有存在感的?
一丝窘迫爬上脸颊,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
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明亮得晃眼的笑容,带着点小小的狡黠和理直气壮: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落进了两颗小星星,“好像…是有点吵哈?”
她歪了歪头,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声音放得更轻更软,像怕惊扰了什么,“那我以后…小声点?”
王也看着她。
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不用”,在舌尖打了个转,被某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东西压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含混的轻哼。
“唔…”
这声哼几乎轻不可闻,尾音飘散在空气里。
再等几分钟,这人竟然就睡着了。
就那样坐在蒲团上,好像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那就是不小声。”林笑笑爪牙舞爪地冲着王也做出口型。
踮着脚尖,一步,两步,像踩在云朵上。走到门边,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轻轻下压,再缓缓拉开一条缝隙。她侧身闪出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阴影中那个轮廓模糊的身影。
门,被用最轻柔的力道合拢。锁舌滑入锁孔的声音,比一片羽毛落在地上还要轻。
咔哒。
隔绝了。
王也睁开眼,神色复杂。
他偏头去看放在阳台上的碗,上面残留着口红的印记。
…………
王也日记:
“夕阳把她的发梢染成蜜糖色时,我才发现这屋子太素了。
她捧着碗小口喝汤,像只谨慎的猫。
“又麻烦你了…王道长。”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
我枕着胳膊躺在老位置,看她睫毛在光线下投出颤动的影子。
她叽叽喳喳讲楼下花猫打架,刻意绕开刚才被吓到狼狈。
屋子里塞满她带来的声响和生气,奇异地不惹人烦。
她忽然环顾四壁,声音轻下来:“王也…你一个人…不觉得冷清吗?”
我沉默着,目光扫过她沾了点油光的唇:“…你觉得你吵吗?”
她愣住,随即笑开,眼睛亮得惊人:“那我以后小声点?”
那句“不用”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含糊的轻哼。
门声比羽毛还轻。
我睁开眼,看着空碗沿上她留下的淡淡唇印,碗底还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