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同意书在裴烬的指尖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纸张边缘因为反复摩挲已经微微卷起。他摸索着纸上突起的公章纹路，像是在阅读一幅陌生的浮雕画。那些凹凸的印记在他敏感的指腹下形成模糊的图案，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含义。
陆屿的钢笔悬在监护人签字栏上方，墨水在笔尖凝聚，最终滴落在"视力恢复概率17%"那个数字上。黑色的墨迹缓缓晕染开来，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他们。
"术前需要学习基础盲文。"陆屿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平静得近乎机械。他将一块冰凉的亚克力板推到裴烬面前，上面整齐排列着凸起的圆点，组成某种陌生的密码。"这是'糖'字的点位。"他补充道，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凸起，示范着正确的触摸方式。
裴烬的指腹贴上那些小凸点，触感像是摸到了微缩的火山口。他突然抓住陆屿的手腕，感受到医生瞬间绷紧的肌肉。陆屿的脉搏在他拇指下狂跳，腕骨内侧有一个新鲜的针眼，那是今早抽血化验时留下的，周围还泛着淡淡的青紫。
"你也在学？"裴烬的手指顺着陆屿的手臂滑下，触到了医生口袋里那本硬质的盲文书。书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翻看过很多次。"怕我失明后没人陪你玩医生游戏了？"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佻，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
陆屿猛地抽回手，动作太急，撞翻了旁边的消毒盘。钢镊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裴烬听见他蹲下身，金属器械被捡起又掉落，反复了三次才终于握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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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夜晚被各种医疗仪器的声音填满。胰岛素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轻微的"滴"声，像是某种残酷的倒计时。裴烬在黑暗中练习盲文，指腹因为反复摩擦那些凸点而变得通红发热。
邻床的老人突然开口："你男朋友在走廊上跪着擦地。"
"他是我的主治医生..."裴烬下意识反驳，声音却弱了下去。
"哪个主治医生会跪在地上擦病人打翻的橙汁？"老人冷笑一声，病床发出吱呀的响动，"他的橡胶手套都磨破了，手指头都在流血。"
裴烬赤脚下床，冰凉的瓷砖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摸索着向门口走去，84消毒液刺鼻的气味中混着一丝血腥味。随着距离拉近，他听到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压抑的喘息。
陆屿正跪在走廊的地板上，用渗血的手指一点点抠着地砖接缝处的糖渍。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呼吸面罩上瞬间腾起一片白雾。
"第几次低血糖了？"裴烬蹲下身，手掌贴上陆屿的后背。医生的白大褂已经被冷汗浸透，冰凉地黏在皮肤上。
陆屿迅速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口袋。直到很久以后，裴烬才知道那是一支已经空了的胰高血糖素注射器，他最后一支急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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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前夜，裴烬在枕头下摸到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锡纸包装的表面扎满了细小的孔洞，像是某种甜蜜的摩斯密码。他小心地拆开包装，指尖辨识出四颗圆形的巧克力。
第一颗上刻着"术前禁食8小时"，凸起的盲文点像是警告的标志；
第二颗刻着"全麻风险告知"，边缘有些融化，沾上了他的指腹；
第三颗最光滑，清晰地拼出"主刀医生陆屿"；最后一颗被咬过一小口，凹痕组成了"对不起"三个字。
裴烬将那颗残缺的巧克力放入口中，可可的苦涩在舌尖化开，却混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转向陪护椅的方向，听到陆屿均匀的呼吸声。医生蜷缩在那张窄小的椅子上沉睡，锁骨下的胰岛素泵导管不知何时已经脱垂出来，软绵绵地搭在胸前，像一条被抽掉脊椎的蛇。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裴烬静静地数着陆屿的呼吸，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医生毫无防备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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