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灶”的柏木小匾被翠果用枯草反复擦拭后，端端正正地挂在了破屋最显眼的土墙上。三个端正的楷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微弱的护身符。然而，苏甜甜心中毫无暖意，只有冰冷的警惕。县丞的造访如同在死水潭里投下巨石，涟漪必会荡至周氏耳中。这“善名”，对冷院而言，是蜜糖，更是砒霜。
背上的鞭伤在草药糊糊的覆盖下灼痛稍减，但每一次动作依旧牵扯着新生的皮肉。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催促着她们再次将目光投向潲水沟。这一次，翠果带回的消息却带着不祥的寒意：大厨房看守潲水沟的婆子换了人，是周氏的心腹刘婆子，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整日阴恻恻地盯着冷院方向。
明路被堵死。苏甜甜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被遗忘的角落——坍塌的影壁下方，通往侯府内库房后巷的狭窄狗洞。那是原主记忆里，生母还在世时，偷偷传递一点微薄月例的隐秘通道，早已废弃多年。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苏甜甜独自一人，抱着豁口油罐，像幽灵般潜到影壁下。拨开厚厚的枯草和蛛网，一个仅容瘦小身体匍匐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显露出来，散发着浓重的尘土和霉菌味。她深吸一口气，将油罐先推了进去，然后忍着背伤，艰难地钻入那冰冷、狭窄、令人窒息的甬道。
尘土呛入口鼻，冰冷的碎石硌着身体。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和……隐隐约约的争吵声？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洞口外，是内库房后一条堆满杂物的僻静窄巷。昏黄的灯笼光从前方库房虚掩的后窗透出，照亮了窗下两个拉扯的人影。
“……赵管事！求您再宽限几日！就几日！我儿……我儿他是一时糊涂啊！”一个带着哭腔、极力压抑的妇人声音，苏甜甜瞬间辨认出——是周氏的心腹陪房，吴妈妈！
“宽限？吴家的，这都第几次了？”一个油滑中带着不耐烦的男声响起，是内库房管账的赵三，“白纸黑字，五十两！利滚利，现在可不止这个数了！大公子在‘四海赌坊’欠下的可是印子钱！九出十三归！主母的面子也不能这么耗！”
四海赌坊！印子钱！五十两？！苏甜甜心头剧震！周氏那个不成器的嫡子苏文斌，竟然欠下了如此巨额的赌债？难怪周氏最近像条疯狗！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主母那边……现银一时也周转不开……”吴妈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您看……能不能……先用库房里那批新到的……新到的‘天水碧’绸缎……抵一抵？我……我保证，三日！三日内一定……”
“放屁！”赵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恼怒，“‘天水碧’是给老夫人做寿礼的！少了一匹，老子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吴家的，你想害死我？！”他一把甩开吴妈妈的手，声音压低，却更显阴狠，“别耍花样！告诉主母，最迟明日日落前，五十两现银，连本带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送到‘四海’后巷老地方！否则……哼哼，‘四海’那帮爷们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剁手剁脚都是轻的！到时候，别说大公子，整个侯府的脸都得丢尽！”
赵三说完，狠狠啐了一口，转身钻回库房，重重关上了后窗。
窄巷里只剩下吴妈妈瘫坐在地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在寒风中如同鬼泣。
苏甜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五十两！明日日落！周氏！原来你也有火烧眉毛的时候！这滔天的赌债，就是悬在周氏头顶的铡刀！她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悄悄缩回洞口，抱起油罐，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回了黑暗的甬道。
回到冷院，翠果已经吓得小脸发白。苏甜甜顾不上解释，立刻开始“淘金”。这次目标明确：库房后巷杂物堆里一切能快速变现的、不起眼的小东西！废弃的铜门环、半截断裂的银簪头、甚至几个还算完整的粗瓷碗……
翌日清晨，苏甜甜抱着油罐，再次钻出狗洞，却不是去库房后巷，而是绕到了侯府最热闹的侧门。那里是下人采买、货物进出的通道，人流混杂。她像个真正的乞丐，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油罐放在身前，里面散乱地丢着那几个粗瓷碗和一点零碎。
她耐心地等待着。终于，一个穿着“四海赌坊”标志性褐色短打、腰间鼓鼓囊囊、眼神凶狠的打手模样汉子，骂骂咧咧地从侧门出来，似乎刚向门房索要“例钱”未果。
机会！
苏甜甜抱着油罐，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冲了出去，故意撞在那汉子腿上！
“哎哟！”她惊呼一声，怀里的油罐脱手飞出！
哐当！
油罐摔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应声碎裂！里面的粗瓷碗和零碎撒了一地！更关键的是，罐底那层凝固的油脂摔裂，露出了下面藏着的一小块东西——半截断裂的、带着明显侯府内造标记的银簪头！
“走路不长眼啊！小贱种！”汉子被撞得一个趔趄，勃然大怒，抬脚就要踹！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苏甜甜立刻伏地磕头，声音惊恐尖利，瞬间吸引了周围几个路过的下人和门房的注意。她指着地上碎裂的油罐和露出的银簪头碎片，哭喊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冷院那个庶女！她……她偷了库房的东西！让奴婢……让奴婢帮她拿出去卖！奴婢不敢啊……她逼我的……”
“冷院庶女？偷库房？”汉子一愣，凶恶的目光立刻被地上那半截侯府内造的银簪头吸引！这标记他认得！值钱货！他狐疑地看向苏甜甜：“当真？”
“千真万确！”苏甜甜哭得涕泪横流，指着冷院方向，“她……她还说……说主母库房里有的是好东西……偷一点发现不了……她……她欠了‘四海’的钱……急着还债……”
“四海”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得那汉子瞳孔一缩！赌坊的债？！还是侯府的庶女偷东西还债？！这可是惊天丑闻！若真能坐实……他仿佛看到了一大笔赏钱在向他招手！
“妈的！带路！”汉子一把揪起苏甜甜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凶神恶煞地吼道，“敢耍花样，老子活撕了你！”
“是……是……”苏甜甜“吓得”浑身瘫软，被汉子拖着，踉踉跄跄地朝着冷院方向走去。身后，几个看热闹的下人和门房也好奇地跟了上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风，瞬间刮遍了侯府下人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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