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院的破屋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烈的潲水馊臭、辛辣刺鼻的蒜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强行压制的血腥气。翠果像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墙角,小脸惨白,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时不时惊恐地望向门外。刚才那场混乱的冲击太过猛烈,婆子的惨叫、周氏歇斯底里的尖叫、油罐碎裂的刺耳声响,还在她小小的脑海里轰鸣。
苏甜甜背对着她,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破窗透进的惨淡天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影。她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冰冷的雪水,极其小心、轻柔地擦拭着掌心那两株劫后余生的幼苗。
纤细的茎秆,淡金色的光泽在污浊的油星下若隐若现。那两片尖锐如针的翠绿子叶,边缘沾上了几点深褐色的、凝固的油垢。苏甜甜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每一次擦拭都屏住呼吸,生怕多用了一丝力气,就会折断这脆弱到极致的希望。雪水冰冷,混着油污变得浑浊,滴落在她破旧的裤腿上。背上的鞭伤被这弯腰的姿势牵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甜……甜甜姐……”翠果带着哭腔的细弱声音响起,充满了后怕和绝望,“我们……我们是不是死定了?周氏……周氏不会放过我们的……”
苏甜甜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目光却没有离开掌心的幼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怕,就能活命吗?”
翠果被她话里的冰冷冻得一哆嗦,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不敢再说话。
破屋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侯府前院的、模糊而遥远的喧嚣。这死寂像沉重的磨盘,碾在翠果心上,也压在苏甜甜紧绷的神经上。周氏的报复,随时会像毒蛇一样扑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致命。她需要武器,需要让那些爪牙不敢轻易靠近这冷院的武器!她需要时间,让掌心里这点微末的金色希望,能够生根发芽!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破屋里仅有的几样东西:豁口油罐的碎片散落一地,沾满了油腻污垢;角落里堆着几颗昨天从潲水沟边捡回来的、蔫头耷脑的野蒜头;破瓦盆里还残留着上次炖煮下水留下的一层黑亮油垢;还有……那坛子冻得硬邦邦的粗盐块。
一个念头,带着决绝的狠厉,如同冰锥般刺破绝望的迷雾。既然温柔无用,那就以毒攻毒!
她放下幼苗,小心地用几片干净的枯叶盖好。然后站起身,走向角落那堆野蒜头。野蒜头不大,外皮干瘪发皱,带着泥土。她捡起一颗,剥掉最外层脏污的皮,露出里面还算紧实的、带着淡淡紫色的蒜瓣。
没有砧板,她直接拿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油罐碎片,将蒜瓣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用碎片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破屋里回荡。辛辣刺鼻的蒜味瞬间爆发出来,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烟雾,呛得角落里的翠果忍不住咳嗽起来。苏甜甜却仿佛闻不到,眼神专注而冰冷,手臂机械地抬起、落下,将蒜瓣连同汁液砸成粘稠的、带着纤维碎屑的紫色糊状物。辛辣的气味刺激着她的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也只是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
砸完所有的野蒜头,地上堆起一小滩深紫色的、散发着浓烈刺激气味的蒜泥。她拿起那个破瓦盆,用瓦片将盆底和边缘积累的那层厚厚的、黑亮粘稠的油垢,一点点刮下来。油垢混着残留的香料碎屑和焦糊物,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
她将刮下的油垢和那滩深紫色的蒜泥混合在一起,又用瓦片从粗盐块上刮下厚厚一层粗粝的盐末,狠狠地撒了进去!盐粒如同沙砾,混入粘稠的混合物中。
最后,她找到几片在冷风中依旧顽强挺立的野薄荷叶,用力揉碎,挤出里面仅存的一点带着清凉气息的汁液,滴入那团颜色诡异、气味冲天的混合物里。
她拿起充当搅拌棒的瓦片,开始用力地搅动、碾压。瓦片刮擦着破瓦盆粗糙的内壁,发出刺耳的声响。深紫色的蒜泥、黑亮的油垢、灰白色的粗盐粒、翠绿的薄荷碎屑……在蛮力的作用下被强行揉合在一起,颜色变得更加诡异难辨,散发出的气味也达到了巅峰——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蒜辣气、油脂腐败的哈喇味、粗盐的咸腥气,混合着薄荷汁液那最后一丝被彻底压制的清凉,形成一股足以让任何靠近的生物退避三舍的、极具攻击性的恶臭!
翠果惊恐地看着苏甜甜的动作,看着她手中那团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毒药”,吓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苏甜甜面无表情地搅动着,直到那混合物变得粘稠均匀。她停下动作,看着瓦盆里这团足以作为化学武器的“辣刑汁”,眼神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寒刃。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之前周氏带来的喧嚣,这次只有一个人,脚步声拖沓、迟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鬼祟感。
苏甜甜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隼。她迅速将瓦盆推到墙角阴影里,用几块破布草草盖住,但那浓烈刺鼻的气味却无法完全掩盖。她示意翠果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挪到破屋门板后,透过一道宽大的裂缝向外窥视。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贴着倾颓的院墙根,蹑手蹑脚地往鸡棚方向摸去。是张嬷嬷!她脸上缠着厚厚的脏布条,只露出一双怨毒浑浊的眼睛,走路一瘸一拐,动作却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和急切的窥探。显然,她是被周氏派来探查金丝茴香幼苗是否被彻底毁掉,或者……来下黑手的!
苏甜甜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随即又被一股冰冷的怒火点燃!果然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个恶毒的婆子,是铁了心要掐灭她最后一点希望!
张嬷嬷显然也闻到了破屋里散发出的那股浓烈怪味,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缠着的布条下似乎传出几声压抑的闷咳。但她只是嫌恶地皱了皱(露出的)眉头,并未在意,继续鬼鬼祟祟地朝着鸡棚断壁后摸去,目标明确——那片被翻动过的泥土!
不能再等了!
苏甜甜猛地拉开破屋那扇歪斜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
“谁?!”张嬷嬷被惊得浑身一抖,猛地转过身。当看到是苏甜甜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被撞破的惊惶。“小贱人!你想干什么?!”
苏甜甜没有回答。她像一头沉默的猎豹,在张嬷嬷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几步就冲到了墙角那个盖着破布的瓦盆前!她一把掀开破布,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如同炸弹般轰然爆发!
张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呛得连退两步,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布条下发出痛苦的干呕声:“呕……什……什么鬼东西……”
就在她分神干呕的瞬间,苏甜甜已经双手端起了那个沉重的破瓦盆!盆里,粘稠、深紫近黑、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辣刑汁”微微晃荡!
“老虔婆!”苏甜甜的声音嘶哑冰冷,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送你份大礼!”
话音未落,她双臂猛地发力,将整盆粘稠滚烫的“辣刑汁”,朝着张嬷嬷那张缠满脏布条的脸,狠狠泼了过去!
粘稠、滚烫、颜色诡异的汁液,如同来自地狱的污泥瀑布,带着毁灭性的气势,精准无比地浇了张嬷嬷满头满脸!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冷院的死寂!那声音饱含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比之前被油烫时更加凄厉百倍!
粘稠的汁液瞬间糊满了张嬷嬷整个头脸!辛辣到极致的蒜素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脸上被烫伤后本就脆弱不堪的皮肉!粗粝的盐粒在粘稠的油脂包裹下,疯狂地摩擦、渗透着伤口!腐败油脂的恶臭和强烈刺激的蒜辣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口鼻、眼睛,如同毒蛇般钻了进去!
“我的眼睛!啊——!杀了我!杀了我吧!”张嬷嬷像被扔进滚油锅里的活虾,整个人疯狂地蹦跳、翻滚,双手拼命地在脸上抓挠,想要撕掉那层带来地狱般痛苦的粘稠物!但越抓,辛辣的汁液就越是深入皮肉和伤口!她脸上的脏布条被扯落,露出下面被烫得红肿溃烂、此刻又被“辣刑汁”覆盖的脸皮,如同被泼了浓硫酸般滋滋作响,肉眼可见地肿胀、发紫!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粘稠的汁液糊了满脸,她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嚎叫,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非人的绝望。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在冷院中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废料宴”都要恐怖百倍。躲在屋里的翠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地看着外面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吓得几乎晕厥。
苏甜甜站在破屋门口,冷冷地看着地上翻滚哀嚎、如同厉鬼的张嬷嬷。她的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胸口剧烈起伏,背上的鞭伤在刚才的爆发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站得笔直。破瓦盆里已经空了,只剩下盆壁上挂着的几缕粘稠的残迹。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却吹不散那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和毁灭气息的辣臭味。
张嬷嬷的哀嚎渐渐变成了嘶哑的、破风箱似的嗬嗬声,翻滚的力气也小了下去,只是身体还在痛苦地抽搐着。
苏甜甜一步步走上前,停在离张嬷嬷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清晰地穿透了张嬷嬷痛苦的呻吟:
“回去告诉周氏。”
“再敢伸手进这冷院……”
“这盆‘辣刑汁’,下一回,我亲自喂到她嘴里!”
地上的张嬷嬷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双被辣得红肿如桃、几乎无法视物的眼睛里,终于被无边的恐惧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