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条短信如同深水炸弹，在她心底不断爆开冰冷的回声——“别再对鱼缸外的空气挥手。”
是谁？会是他吗？那个沉默地替她修好空调、又在深海漩涡中割开束缚她生路的丝帛的人？她下意识地，目光在层层叠叠的人影中，努力寻找着那个可能的身影。观众的脸在扭曲的水波和厚重的玻璃后模糊不清，只有一片片晃动的光影和色彩。
表演即将结束，按照流程，温澜做了一个最经典的亮相动作，旋身贴近正前方的玻璃幕墙，轻轻挥手告别。就在身体靠近玻璃的那一刻，她藏在发髻一侧固定头发的珍珠发簪像是被水流猛地推了一下，毫无征兆地挣脱了束缚，滑落下来。
乳白色的圆润珠子旋转着，拖着几缕缠绕的发丝，慢悠悠地、折射着水波里的细碎阳光，朝着最深的水底岩穴沉落而去。
温澜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僵了一下，维持着惯性动作做完最后一个挥手姿势。随即，她像是要捡回这小小的失误，身体一个灵巧的侧翻下沉，手臂朝着发簪落下的方向探去，动作姿态依旧完美。然而就在这俯身的一刹那，她的目光，穿透了晃动的水波和折射的光线，投向玻璃幕墙之外的人行通道底端——那个异常狭窄、几乎没有游客会驻足的角落位置。
那里不是观赏表演的理想角度。深绿色的清洁用具胡乱堆放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身影，正半蹲在那里。
是他！陆屿！他怎么会在这？这个时间点，这里不是他的清洁区域。
似乎是在做日常保养，他正低头仔细地清理墙角一段裸露的管道接口，背对着她表演的水箱方向。他侧对着玻璃，露出的左耳上，那枚极其微小的米白色助听器，在此刻透入通道的一缕恰好的阳光抚照下，泛出一点极淡的、几乎被忽略的哑光。
那个总是沉默地擦着玻璃、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男人。
温澜下潜的动作在那一瞬几乎凝滞。她看到他身体似乎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某种异常的声响，或者……感应到了什么？
随即，陆屿缓缓地直起身，动作从容得几乎看不出半分意外。他没有回头看向水族箱，只是目光低垂，脚步自然地向前移动了一步，俯身。
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捡起了滚落在通道角落、一个不起眼却小巧精致的奶白色珍珠发簪。指尖拈着那圆润的珠子，没有多看一眼，直接放进了自己胸前工作服的口袋里，拉链合上。整个动作流畅、自然，就像是顺手捡起工具包里掉落的一枚螺丝帽。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屈身低头，拿起管道扳手，全身心地投入到对那个接口的检查中，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静止画面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可刚才那一刹那——他俯身拾起的瞬间。温澜几乎无法呼吸。她看清楚了！隔着晃动的蓝色水波和厚厚冰冷的玻璃幕墙，在她俯身下潜穿过光影交错的一瞬，视线扫过他微侧的脸。
那个平日里如同精密仪器零件、无声融在背景角落里的助听器，在通道上方泻下的、锐利如刀的一道金黄光柱照射下，其哑光的磨砂表面竟陡然折射出一圈细碎、跳耀、异常真实的晶亮锋芒！
温澜猛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一下。
表演结束的信号在水下播散。巨大的水族箱顶端出口缓缓打开。温澜浮上水面，在众人协助下卸下沉重的装饰和人造鳞片鱼尾，被七手八脚地扶出水面。
人声、水声、器具碰撞声重新涌入耳膜。同事们一边帮她卸下装备，一边还带着点后怕又兴奋地谈论着刚才的“小意外”和陆屿令人惊艳的水下速度。温澜接过干燥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那个偏僻的角落。
通道上的人流正缓慢移动，如同潮水向出口涌去。那个狭窄的角落已经空了。管道接口锃亮无声。陆屿和他的工具包都消失了。只剩下角落里，一两个清洁后残留的清晰水迹斑点。
暴雨是在午夜骤然落下的。豆大的雨点砸在海星馆巨大的玻璃穹顶上，敲打出一片壮丽而嘈杂的轰鸣。电闪将厚重的云层撕开一道道惨白的裂痕，每一次爆裂的强光都将下方空寂而幽暗的展厅映照得一片森蓝。狂风裹挟着雨水的湿冷气息，在空旷的展示空间里穿梭，带起一阵阵低沉的呜咽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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