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六年腊月,临安城的护城河结着厚厚的冰。林砚舟蜷缩在破庙角落,怀中紧抱着件褪色的狐裘,那是裴云深最后一次见他时披在他身上的。指尖摩挲着狐裘边缘磨损的金线,他恍惚又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等开春了,我带你去塞北看真正的雪。”
初遇是在那年冬至。林砚舟在街头卖字画,寒风卷着雪花,冻得他握笔的手直发抖。忽然一方暖炉塞进他怀里,抬头便撞进一双盛着笑意的桃花眼。少年身着月白狐裘,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这般冷天,画里的梅花都要冻僵了。”他买下林砚舟所有的画,又塞给他一锭银子,“明日此时,我还来。”
此后每个寒夜,裴云深都会准时出现。他们在破庙里生起炭火,煮着粗茶淡饭。裴云深会讲京城的趣事,说茶楼里新来的戏子唱得比女子还婉转;会偷偷带林砚舟去看花灯,在人潮拥挤时紧紧攥住他的手。某个雪夜,少年突然将玉佩系在他腰间:“等我及冠,就娶你回家。”
变故发生在腊八那日。裴云深匆匆赶来,脸色苍白如纸:“我爹被卷入谋逆案,全家要被流放。”他将狐裘披在林砚舟身上,“你拿着这玉佩,去城西找刘掌柜,他会护你周全。”话音未落,官兵的脚步声已近,裴云深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冲进风雪中。
此后的日子,林砚舟靠着玉佩换来的盘缠度日。他四处打听裴云深的消息,只言片语拼凑出残酷的真相:裴家满门被斩,唯独裴云深因年纪尚小,被充作军奴发往边疆。
三年间,林砚舟收到过三封信。第一封字迹工整:“砚舟勿念,我在军中安好。”第二封信笺上有褐色的痕迹,不知是茶渍还是血迹:“塞外的雪真大,像极了我们看过的花灯。”最后一封信只有寥寥数字:“活下去。”
熙宁九年冬,林砚舟终于攒够盘缠,踏上寻人的路。塞外的寒风比想象中更凛冽,他一路打听,终于在边境的军营附近找到了裴云深。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骨瘦如柴,脸上布满伤痕,身上的棉衣补丁摞补丁。
“你怎么来了?”裴云深又惊又怒,却在看到林砚舟冻得通红的脸时,红了眼眶。他把林砚舟拉进破旧的帐篷,将仅有的棉被裹在他身上,“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然而,命运并未给他们太多相聚的时间。三日之后,敌军突袭。裴云深握着锈迹斑斑的刀,转身前最后看了林砚舟一眼:“等我。”
林砚舟在帐篷里等了一天一夜。当他冲出去时,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在雪堆里,他找到了裴云深,少年的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
“云深,你说过要带我看塞北的雪。”林砚舟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泪水滴在雪地上,瞬间结成冰晶。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裴云深掌心,“我们一起去看雪。”
他在附近的山崖上,抱着裴云深纵身跃下。漫天风雪中,恍惚又回到那年冬至,少年笑着递来暖炉,说要与他共度余生。而如今,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不再受这尘世的苦。
来年开春,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两具相拥的尸体,手中紧握着半块玉佩。那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未完成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