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三十七年霜降,幽州城的城墙爬满暗红血迹。裴砚之握着半截染血的银簪,指腹摩挲着簪头残缺的并蒂莲纹——那是三年前陆昭珩亲手为他绾发时所戴,此刻却在秋风中泛着冷光。城楼上的战鼓声渐弱,恍惚间又回到那年重阳,少年倚着醉仙楼的朱栏,琥珀色酒盏倒映着漫天飞雁。
初逢是在秋分的书院。裴砚之捧着书卷穿过回廊,忽被一声清亮的笛声绊住脚步。转角处,穿玄色劲装的少年斜倚梧桐,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竹笛尾端系着的红穗扫过满地落叶:“这位公子,可愿听曲?”他笑着递来半块桂花糕,糕屑沾在嘴角,映得眼尾的泪痣愈发艳丽。
此后每个凉秋,陆昭珩总会翻过高墙来找他。他们在栖霞山的枫林里对弈,看红叶落在棋盘上;也会在秦淮河畔放河灯,陆昭珩说那些摇曳的烛光,是天上星辰坠入人间。某个月夜,少年突然将银簪别进他发间:“等我平定北疆,就八抬大轿来娶你。”月光洒在少年侧脸,连鬓角的碎发都镀着柔光。
变故始于去年寒露。陆昭珩的父亲——镇北大将军,因一封密报被指通敌叛国。抄家那日,裴砚之混在人群中,看见陆昭珩被官兵押走,玄色披风掠过满地残菊。他追着囚车跑了三条街,只听见少年隔着铁窗大喊:“砚之,活下去!”
诏狱的信笺带着血腥气。陆昭珩说地牢里终年不见天日,说自己学会了用指甲在墙上刻诗,却从不提严刑拷打。最后一封信写在立冬前夜,字迹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若有来生...别等我...”随信寄来的银簪断成两截,像是被蛮力生生折断。
大胤三十七年冬至,裴砚之偷藏着父亲的兵符,孤身北上。幽州城的城墙爬满暗红血迹,他在乱葬岗寻了三日,终于在残碑下找到那具染血的玄甲。陆昭珩的睫毛上凝着白霜,怀中还死死抱着用油布裹着的书卷——竟是他们在书院共读的《孙子兵法》,书页间夹满了干枯的枫叶。
“昭珩...”裴砚之跪坐在冻土上,颤抖着将半截银簪贴在少年心口,“你说过要带我看塞北的雪的...”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追兵的火把照亮天际,裴砚之解下腰间玉佩,将自己的半截银簪嵌入陆昭珩掌心,突然想起那年醉仙楼,少年说雁过留痕,他们的情意比天高海深。
烽燧燃起的烈焰吞没了相拥的身影。裴砚之恍惚看见陆昭珩笑着递来温热的桂花酿,说要陪他踏遍四海八荒。而如今,这场跨越生死的秋色之约,终是化作漫天飞灰。当朝廷的军队赶到时,只在焦土中寻到两具交叠的骸骨,指间缠绕着褪色的红绳,掌心紧握着拼合完整的银簪。那年金陵城的梧桐提前凋零,满街落叶铺就的红毯,像是为这对苦命人送葬。此后每到深秋,幽州城的上空总会回荡着若有若无的笛声,伴随着南飞的大雁,诉说着一段永远无法圆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