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诀

景明五年寒露，金陵城的梧桐树抖落最后一片枯叶。谢清晏跪在刑部大牢门前，掌心的银杏叶书签已被攥得发皱，叶脉间褐色的斑痕像极了三年前那人咳在绢帕上的血迹。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恍惚间又回到那年重阳，沈知许倚在画舫栏杆上，笑着说要带他去看塞北的枫叶林。

初遇是在秋分的国子监。谢清晏抱着书卷匆匆赶路，忽被一阵清朗的笑声吸引。回廊转角处，穿月白长衫的少年正将半片银杏叶别在同窗发间："此叶寄相思，可别弄丢了。"察觉到注视，少年转身，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这位公子，可是也想要？"

此后每个凉秋，沈知许总会翻过高墙来找他。他们在栖霞山的枫林里煮酒赋诗，看红叶落在酒盏中浮沉；也会在秦淮河畔放河灯，沈知许说那些摇曳的烛光，是天上星辰坠入人间。某个月夜，少年突然将一枚银杏叶书签塞进他掌心："等我金榜题名，就八抬大轿来娶你。"

变故始于去年霜降。沈知许的父亲——御史中丞，因弹劾权臣被诬陷谋反。抄家那日，谢清晏混在人群中，看见沈知许被官兵押走，玄色囚衣掠过满地残菊。他追着囚车跑了三条街，只听见少年隔着铁窗大喊："清晏，活下去！"

诏狱的信笺带着血腥气。沈知许说地牢里终年不见天日，说自己学会了用指甲在墙上刻诗，却从不提严刑拷打。最后一封信写在立冬前夜，字迹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若有来生...别等我..."随信寄来的银杏叶书签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灼烧过。

景明五年冬至，谢清晏买通狱卒潜入诏狱。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在最深处的牢房里找到了沈知许。少年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曾经温润的面容布满伤痕，却仍强撑着露出笑容："清晏，你不该来..."

"我带你走。"谢清晏解开披风裹住他单薄的身躯，却摸到一手黏腻的血迹。沈知许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来不及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官兵举着火把闯了进来。沈知许突然用力将谢清晏推出牢房，转身撞向冰冷的墙壁。"不——"谢清晏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空荡的地牢里。他扑过去抱住逐渐冰冷的身躯，将那枚银杏叶书签塞进沈知许掌心："说好要一起看枫叶林的，你怎能食言..."

那日深夜，金陵城的百姓看见刑部大牢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中，有人说看见两个身影相拥着走向火海，其中一人还轻轻哼唱着当年他们在秦淮河畔听过的小调。

第二年清明，有人在栖霞山的枫林里发现两块合葬的墓碑，碑前散落着无数银杏叶。每当秋风起时，那些叶子便会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尽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