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夏录

咸安三年的盛夏，蝉鸣撕裂了汴京城的暑气。林疏白攥着那封浸血的密信，指腹反复摩挲着"勿念"二字，墨迹在汗水中晕染，恍若那年西湖畔未干的荷露。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忽然想起谢承霄总爱折下最鲜嫩的叶片，替他别在鬓边。

记忆溯回三年前的端午。秦淮河上龙舟竞渡，林疏白被人挤落水中，慌乱间抓住了船舷垂下的红绸。待他狼狈上岸，便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少年倚着画舫栏杆，玄色劲装绣着金线云纹，腰间玉笛随着动作轻晃："这位公子，可是要尝尝我亲手包的粽子？"

此后每个溽暑，谢承霄总会变着法子带他消暑。他们曾在灵隐寺的竹林里对弈，竹叶筛下斑驳光影，谢承霄用竹扇替他驱赶蚊虫；也会在子夜泛舟湖心，看流萤缀满星河，少年突然将玉笛塞进他手中："等我继承了镇南王府，便带你走遍大江南北。"

变故始于去年夏至。北疆战事吃紧，镇南王谢渊请命出征，却在凯旋途中遭遇埋伏，全军覆没。谢承霄连夜被宣入皇宫，再见面时，他身着孝服，眼底布满血丝："疏白，我要去北疆。"林疏白想抓住他的手，却只触到冰冷的铠甲，"这玉笛你收好，等我夺回父亲的清白。"

北疆的信笺越写越短。谢承霄说沙漠的烈日能灼伤人的皮肤，说他学会了在马背上弯弓射箭，却绝口不提战事凶险。最后一封信只写了句"珍重"，随信寄来的玉笛笛身多了道裂痕，像是被利刃劈砍所致。

咸安三年七月初七，林疏白收到密报：镇南王世子孤军深入，被困漠北。他连夜收拾行囊，却在城郊撞见溃败的残军。某个濒死的士兵抓住他的衣角，从怀中掏出染血的玉笛："世子说...让您活下去..."

漠北的风沙裹挟着滚烫的日头。林疏白寻到那座烽燧时，谢承霄靠在焦黑的城墙边，玄甲早已破碎，胸前插着三支羽箭。听见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眼，嘴角溢出鲜血："疏白...你看，我守住了..."

林疏白跌坐在地，颤抖着握紧他逐渐冰冷的手。谢承霄忽然笑了，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揽入怀中，唇畔呼出的气渐渐微弱："原来...死在你怀里...这般安心..."

子夜时分，烽燧燃起冲天大火。林疏白抱着谢承霄的尸身步入火海，手中紧紧攥着那支裂痕遍布的玉笛。火光中，他恍惚看见那年端午的秦淮河，少年倚着画舫，笑着递来还带着温热的粽子。

咸安三年的秋来得格外早。当朝廷的军队赶到漠北时，只在焦土中寻到两具相拥的骸骨，指间还缠绕着褪色的红绸。那年汴京城的梧桐提前落叶，仿佛连盛夏都不忍目睹这未尽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