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墟

元和十七年惊蛰，长安朱雀大街的柳丝刚抽出嫩芽。裴砚之握着刚揭下的皇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墨迹未干的"征北军先锋参将"字样刺得他眼眶发烫。远处传来熟悉的银铃声，转身便见谢明晏骑着白马踏碎满地春光，腰间玉坠叮咚作响，正是三年前自己亲手所赠。

"砚之！"少年翻身下马，玄色劲装沾满尘土，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神采，"你看我从陇西带回了什么？"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边缘处金线绣的"砚"字已经磨得发毛，"那年你落在我马车上的，我总想着..."话音戛然而止，谢明晏的目光落在裴砚之手中的皇榜，瞳孔骤然收缩。

风卷着柳絮掠过两人之间，裴砚之后退半步，将皇榜塞进袖中："明晏，裴家满门抄斩的卷宗还在大理寺。"他望着少年骤然苍白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若不去北疆，如何为父昭雪？"

记忆倒退回三年前的寒食节。彼时裴砚之还是礼部侍郎之子，与太子伴读谢明晏在曲江池畔初遇。少年斜倚画舫栏杆，腰间玉坠随着动作轻晃，手中酒盏倒映着漫天风筝："这位公子，可愿与我共饮？"

此后每个春日，谢明晏总会变戏法般掏出新鲜玩意儿：沾着晨露的杏花酿，西域进贡的琉璃盏，甚至亲手做的糖人。他们曾在终南山顶看云海翻涌，谢明晏摘下腰间玉坠系在他腕间："等你弱冠，我便去裴府提亲。"却不想半月后，裴家因一封莫须有的通敌密信满门入狱。

"我陪你去。"谢明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玉坠撞在裴砚之手背生疼，"我向皇兄求个军职，我们一起..."

"够了！"裴砚之甩开他的手，玉坠应声落地，"谢公子乃天家贵胄，何必与罪臣之子纠缠？"转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玉坠碎裂的声响，如同他千疮百孔的心。

北疆的寒风比想象中更凛冽。裴砚之抚摸着胸甲内侧的半块帕子，上面谢明晏绣歪的针脚依然清晰。三个月前的军报传来，谢明晏主动请缨为东路军主帅，此刻应是在百里外的朔方城。

决战那日，漫天黄沙遮蔽了春日暖阳。裴砚之率轻骑突袭敌军侧翼，却在混战中听见熟悉的银铃声。谢明晏骑着染血的战马冲破重围，玄色披风猎猎作响，手中长枪直指他身后的敌军将领："砚之小心！"

长枪刺入胸膛的瞬间，裴砚之终于看清谢明晏胸前露出的半截帕角——正是自己当年遗落的那半块并蒂莲。温热的血顺着枪杆流下，谢明晏的声音混着风沙："这次...换我守着你..."

元和十八年春分，长安百姓在曲江池畔发现两具相拥的尸体。两人手中分别握着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合在一起时，金线绣的"砚""晏"二字完整如新。那年的柳絮似乎格外多，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上，宛如一场永不落幕的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