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五年的暮春,江南的雨总带着黏腻的愁绪。林栖梧撑着竹骨伞走过青石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伞柄上褪色的缠枝莲纹——那是三年前沈昭宁亲手所刻,彼时少年郎笑意清浅,说这莲纹能替他挡住所有风雨。
青瓦白墙的沈府门前,石狮子脖颈处缠着白幡。林栖梧握着请柬的手骤然收紧,鎏金烫字在雨水中晕开:沈府次子昭宁,殁于戍边。
记忆如潮水漫涌。那年惊蛰,他在夫子书院初见沈昭宁。少年斜倚窗棂,墨发用靛蓝绸带松松束着,玉色长衫下摆沾着不知何处蹭来的桃花瓣。察觉到林栖梧的目光,他狡黠一笑,从袖中掏出半块桂花糕:"新来的同窗,分你。"
此后无数个春日,两人总相约在书院后山。沈昭宁会折下初绽的海棠别在林栖梧鬓边,说他比花还好看;会偷偷带他翻墙去听戏,散场时买两串糖葫芦,故意把裹着糖霜的山楂喂进他嘴里。林栖梧望着少年眉眼间肆意的光,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能绵延到地老天荒。
变故发生在那年清明。沈昭宁的父亲突然被革职查办,御史台弹劾沈家通敌叛国。一夜之间,沈府门庭冷落,曾经交好的世家纷纷避之不及。林栖梧冒雨赶到沈府时,正撞见沈昭宁将鎏金佩刀系在腰间,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栖梧,我要去北疆。"沈昭宁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心滚烫,"待我立下战功,洗清沈家冤屈,便回来娶你。"他摘下颈间的同心结,红绳系在林栖梧腕上,"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等我。"
北疆的信笺断断续续传来。沈昭宁说边塞的春天只有漫天黄沙,说他学会了骑马射箭,说等战事平息,要带林栖梧去看草原上的格桑花。最后一封信是在冬至,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栖梧,保重。
林栖梧攥着信笺,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他不信沈昭宁会食言,日日守在城门口,看尽了归人,却始终等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如今捧着这封讣告,他才惊觉沈昭宁最后那封信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诀别。
葬礼那日,林栖梧混在人群中。沈昭宁的棺椁被缓缓放入墓穴,他望着那抹熟悉的玄色衣角,突然想起那年春日,少年躺在桃花树下,指着流云说:"栖梧,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便将我的骨灰撒进江里,这样就能永远陪着你。"
当夜,林栖梧潜入沈府墓园。月光惨白如霜,他跪在新坟前,将同心结系在墓碑上。寒风吹过,红绳在夜空中翻飞,恍若当年沈昭宁系在他腕间的模样。
"昭宁,我来了。"林栖梧将匕首抵在心口,"你说过,活着不能相守,死了便无人能分开我们。"鲜血染红了月白色长衫,他恍惚看见沈昭宁笑着向他伸出手,身后是江南永不凋零的春天。
次日,人们在沈昭宁墓前发现两具相拥的尸体。林栖梧腕间的红绳与墓碑上的同心结缠在一起,如同他们至死都不愿松开的手。那年的春汛来得格外早,暴涨的江水裹挟着桃花,将两个灵魂带向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