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惊蛰,长安城西的城隍庙漏雨了。林砚之握着狼毫的手顿住,看着檐角坠落的雨珠在宣纸上洇开,将刚写好的"长生"二字晕染成血色残痕。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梦见那道悬在姻缘树上的白绫,绞索下晃动的玄色衣角,分明是沈清淮常穿的衣料。
"兄长又在出神?"沈清淮的声音裹着海棠香从身后传来。少年将温热的杏仁酪搁在案头,发间还沾着晨露,"今日书院要讲《太平广记》,先生说有狐仙故事。"他歪头时,颈间红绳系着的银铃铛轻响——那是去年上元节,林砚之在庙会上给他求的平安符。
林砚之喉头发紧,伸手抚过沈清淮后颈的朱砂痣。八岁那年在巷口初遇,就是这粒红痣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彼时沈清淮被顽童欺负,蜷缩在墙根的模样像极了雨中的幼鹿。自那以后,林砚之便成了他的影子。
书院的讲台上,老夫子展开泛黄的书卷:"昔有双生莲,一茎两花,花开并蒂,花谢同凋..."林砚之握着沈清淮的手骤然收紧。少年掌心沁出薄汗,在他手背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字:别怕。
暮色四合时,林砚之在城隍庙后的姻缘树下捡到块碎玉。月光照在残损的纹路里,映出半阙谶语:"连理枝头血染红,黄泉路上再相逢。"他想起今早母亲说的话:"陛下指婚了,沈家公子与丞相千金..."
沈清淮推开柴门时,正撞见林砚之将碎玉扔进火盆。跃动的火苗照亮少年通红的眼眶:"兄长要成婚了?"他踉跄着抓住对方衣袖,颈间银铃撞出慌乱的声响,"那我们说好的..."
"住口!"林砚之猛地甩开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男女大防,沈公子请自重。"话出口的瞬间,沈清淮如遭雷击。他倒退两步,踩到门槛上的雨靴,狼狈地跌坐在地。林砚之别过脸不去看他,却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
婚期渐近,林砚之开始彻夜咳嗽。沈清淮送来的汤药被原封不动退回,他只能隔着朱漆门,将写满情话的信笺塞进门缝。直到某夜,林砚之在梦中被勒颈的窒息感惊醒,窗外的白绫在风中猎猎作响,绞索上赫然系着沈清淮的银铃铛。
迎亲那日,暴雨倾盆。林砚之掀开红盖头时,看见沈清淮立在街角,浑身湿透像尊苍白的玉像。他突然疯了似的冲过去,凤冠霞帔在泥水中拖出长长的血痕。"砚之!"沈清淮张开双臂接住他,却在触及体温的刹那,被袖中滑落的匕首刺穿胸膛。
"原来..."沈清淮嘴角溢出鲜血,仍努力笑着,"你也梦见了那根白绫..."林砚之抱着他缓缓跪下,利刃穿透两人相贴的胸膛。雨幕中,他们的血在青石板上蜿蜒交融,宛如盛开的并蒂莲。远处城隍庙的钟声传来,惊起满树寒鸦,残碑上的谶语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
十年后,有樵夫在姻缘树下拾到半块玉佩,上面刻着"同生共死"。只是树早已枯死,断枝上还挂着褪色的红绳,系着两枚锈迹斑斑的银铃铛,风过时发出微弱的回响,像是谁在轻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