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的火焰在气流中轻轻摇曳，将七个人的影子投在咖啡馆斑驳的墙面上，像一组古怪的皮影戏。江临盯着自己杯中已经凉掉的热可可，奶油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她应该喝掉它的，就像正常人会做的那样，但她只是用指尖沿着杯沿画圈，感受陶瓷的冰凉触感。
"所以，"许青突然开口，相机放在桌上镜头盖却开着，像是随时准备捕捉什么，"这家店为什么叫'夜循环'？"她的目光直接刺向周沉，记者特有的那种审视眼神。
周沉正在擦拭一个根本不需要擦拭的玻璃杯，手腕上的疤痕在烛光下像一条淡粉色的蛇。"因为咖啡机。"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台老式机器，"它需要循环清洗，总是在深夜进行。"
"骗人。"江临脱口而出，随即捂住嘴，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所有人都看向她，她耳尖瞬间变红，"我是说...那个...门口招牌上写着Est.1997，但那台咖啡机最多用了五年。"
周沉的手指在玻璃杯上停顿了一下。这个细节连他都没注意过。
"观察力不错。"陈默突然插话，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但招牌日期可能是随便写的。"他的金属盒子此刻放在膝盖上，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老白重重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到桌面上。"我最烦这种猜来猜去的。"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看了看四周又塞了回去，"老板，你以前是医生吧？"
咖啡馆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周沉慢慢放下玻璃杯，陶瓷碰撞的声音异常清脆。"怎么看出来的？"
"你拿杯子的姿势。"老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拉过太多医生了，值完夜班的都这个动作——好像随时准备放手术器械似的。"他停顿一下，"而且你手腕上那是手术切口，不是自杀痕迹。"
江临猛地抬头看向周沉的手腕，背包里的药盒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周沉不着痕迹地把袖口往下拉了拉。
"急诊科？"许青追问道，手指已经悄悄按在了相机快门上。
"曾经是。"周沉转身从柜台上拿起咖啡壶，"有人要续杯吗？"明显的回避。
苏雯突然从钢琴前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抱歉，"她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洗手间在哪里？"她的右手小指又开始抽搐，这次连带着无名指一起。
"走廊尽头。"周沉指了指方向，目光却停留在苏雯抽搐的手指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苏雯快步离开后，杜远清了清嗓子："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七个人，刚好在凌晨三点多被困在一家咖啡馆里。"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工具箱上的凹痕，"像那种恐怖片开头。"
"七在中国文化里是阴阳与五行的总和。"江临突然说，声音比平时大了些，"代表一个完整的循环。"她说完立刻咬住下唇，像是后悔自己的多话。
陈默的电脑突然发出"滴"的一声，他迅速合上屏幕，金属盒子同时停止了嗡鸣。"雨小了。"他没头没尾地说，眼睛却盯着窗外某个看不见的点。
许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黑漆漆的玻璃上反射的烛光。"你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她直接问道，手指已经悄悄掀开了镜头盖。
"硬盘。"陈默面无表情地回答，"公司资料。"
"需要密码锁和电磁屏蔽的公司资料？"许青挑了挑眉，相机已经悄悄对准了陈默。
老白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咖啡馆里回荡。"我们这群人可真有意思，"他拍着大腿说，"一个前医生，一个技术宅，一个记者小姐，一个..."他看向江临，"大学生？"
"师范生。"江临纠正道，手指绞在一起，"我教语文。"她说这话时，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自己背包里的药盒。
"我女儿也喜欢语文。"老白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红裙子的小女孩在沙滩上笑着，缺了两颗门牙。"七岁了，下个月八号过生日。"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屏幕，"她妈妈...不让我见她。"
塑料包装的窸窣声再次从他胸口口袋传出。这次他掏了出来——确实是降压药，但药板已经空了。
苏雯从洗手间回来，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洗手间的水龙头..."她刚开口，咖啡馆深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所有人同时站了起来。
"可能是后门的垃圾桶被风吹倒了。"周沉说着，却从柜台下拿出一支手电筒，"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杜远主动说，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扳手，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工地干了半辈子。
两人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后，许青立刻翻看相机里刚才拍的照片。在陈默与金属盒的合照背景里，她放大了一个细节——后门玻璃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
"你们看这个。"她把相机推到桌子中央。照片上，模糊的玻璃门外隐约可见一个黄色标志，上面写着"警戒线 禁止入内"。
"这家店后门被封了？"陈默皱眉问道。
江临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我想去帮忙看看。"她结结巴巴地说，却站在原地没动，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子。
"坐下吧。"苏雯轻声说，左手按在江临肩上，"他们马上就回..."她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右手终于从口袋里抽出来——掌心里有一抹刺眼的红色。
许青的相机快门无声地闪了一下。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周沉和杜远回来了，脸色都不太好看。"后门确实被封了，"周沉说，"市政施工，整条巷子都封锁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陈默追问，金属盒子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手中。
"等雨停，走前门。"周沉看了看窗外，"应该快了。"
老白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变得煞白。他摸索着胸口口袋，却只掏出那个空药板。"操..."他咬着牙骂了一句，额头渗出冷汗。
周沉立刻上前，动作熟练地检查老白的脉搏。"心绞痛？"他简短地问，同时解开老白的衣领。
"老毛病了..."老白艰难地说，"药吃完了..."
周沉迅速转向柜台，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医疗箱。"硝酸甘油，含在舌下。"他递给老白一片药，动作专业得毋庸置疑。
许青的相机又闪了一下。
"你真的只是咖啡馆老板吗？"她直接问道，镜头对准周沉。
周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老白逐渐恢复的脸色。"你这种情况不应该开车。"
"不开车吃什么？"老白苦笑，"房租、抚养费..."他的目光又飘向手机屏幕，锁屏上的小女孩笑得无忧无虑。
江临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药盒，推到老白面前。"我...我这里有安定，"她结结巴巴地说，"虽然不对症，但也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有处方药？"许青敏锐地问，相机转向了江临。
"医生开的..."江临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我有时候...睡不着。"
药盒上的标签被撕掉了一半，只能看出"每日一次"和"江临"的名字。
苏雯的咳嗽又开始了，这次她没能藏住手帕上的血迹。周沉的目光在她和江临之间移动，前医生的本能显然在和分析着什么。
杜远突然站起来，工具箱发出金属碰撞声。"我去看看前门能不能开。"他快步走向门口，那张捐款单从工具箱缝隙中飘落在地。
许青眼疾手快地拍了一张，然后捡起来扫了一眼。"阳光福利院，捐款五万元？"她挑眉看向杜远的方向，"对一个建筑工人来说可不寻常。"
"彩票。"陈默突然说，眼睛仍然盯着电脑，"上周城南彩票站开出了五十万大奖，得主拒绝采访。"
杜远在门口僵住了，背影显得异常紧绷。"关你什么事？"他声音低沉，与之前的憨厚判若两人。
咖啡馆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雨声似乎小了些，但室内的紧张气氛却越发浓重。七个人各怀心事，被困在这个名为"夜循环"的空间里，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黑色幽默。
周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看，我们多像那种密室逃脱游戏的角色。"他指了指四周，"医生、记者、程序员、教师、司机、工人和学生，标准的悬疑片配置。"
"还差一个死人。"许青半开玩笑地说，但没人笑。
窗外的雨突然停了，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一片诡异的寂静笼罩着咖啡馆，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
"我要走了。"陈默突然宣布，迅速收拾电脑和金属盒，"天亮了。"
其他人如梦初醒般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老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前妻"二字。这次，他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江临把药盒塞回背包，抗抑郁药的标签这次完全露了出来。苏雯悄悄擦掉嘴角的血迹，无名指上的戒痕在晨光中格外明显。杜远捡起那张捐款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工具箱深处。
周沉站在柜台后，看着这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陆续走向门口。他的手腕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变天的前兆，还是某种警告？
"夜循环"咖啡馆的玻璃门一次次开合，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七个人走入晨光中的城市，各自奔向注定的命运。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将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个完整的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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