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来到画廊开业的一天。

当天早晨的雾还没有散尽，林瑶就已经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顾楠派人送过来的礼服是低调的香槟色，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清瘦却不失柔韧的线条。

柔顺的黑发被她挽起，露出纤长的脖颈和平直的锁骨，淡妆掩盖了眼底的疲惫和苍白，竟也显得几分难得的清丽。

手机屏幕亮起，顾楠发来的消息躺在消息栏：【这次所有的防护系统都完善了，所以不会出现上次画框倒的事件。】

她突然想起安郝杰，不知道经过上次的事件他会不会安分守己。她望向镜子中的锁骨下方，那道几乎淡的看不见的疤痕——是去年安郝杰“不小心”用烟头烫的，这个念头一出来就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蛋：“你可以的，请不要胡思乱想，林瑶小姐！”

十点

梧桐艺术区主干道铺满蓝白相间的彗星轨迹的图案地贴，林瑶的高跟鞋踩过那些蜿蜒的线条时，恍惚间觉得它们像某种隐秘的指引。画廊门口立着一些人形的立牌，顾楠的剪影被抽象成几何图形，唯独那双眼睛还原的还有几分相似。

“林律师！”策展助理小跑着迎上来：“顾老师在VIP室等着您。”她递过来的通行证烫着金边，背面印着《彗星》系列里最神秘的那幅《审判》——画中破碎的天平坠落在星河里，下面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向上拖着那个往下坠的天平，此刻看起来像极了一种救赎。

到了休息室的时候她也看见了许亿和胡小雯那个活宝在斗嘴，胡小雯看见她时立马扑了上来：“阿瑶~”

林瑶笑了笑，悄咪咪的说着：“我都看见了，早上坐的是许亿的车吧。”

胡小雯红了脸：“看错了”

“哎呀~”许亿凑上来笑眯眯的：“阿瑶真是几天不见又漂亮了。”

林瑶微红了脸，胡小雯听了骂道：“也不看看我阿瑶是何方美女，岂是你可以惦记的。”

“我夸夸不行吗！”

“阿瑶。”顾楠推门进来，几步走到她跟前，身上熟悉的薄荷香让林瑶呼吸一滞。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真诚：“你今晚...很好看。”目光灼灼，仿佛只看见她一个人。

“谢谢...”林瑶假装很镇定的回应着，随后不动声色的走向胡小雯说：“小雯，我们出去看看吧。”

胡小雯心领神会，立刻挽住她的手臂：“就等着你来跟我出去看呐。”一边说一边给许亿使眼色。

许艺会意，熟稔的拍顾楠的肩膀说：“走吧，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他巧妙的推着顾楠往里面走，一边和胡小雯打诨，努力活跃气氛。

林瑶走到饮品区，接过胡小雯递过来的香槟，一杯入肚。

冰凉的感觉试图压下脸上的燥热和心头的悸动，那句“很好看”还在耳边回响，让她心乱如麻。

仪式很快开始。

剪彩前半段非常的顺利，她站在侧方望着，几杯香槟下肚后，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正在期盼着后半段也能顺利的进行时，却透过人群看见了安郝杰。

他穿着不合时宜的深灰色西装，领带夹还是去年骚扰她时用的那个。她心一惊，立马岔开脚朝着他的方向赶去，却看见对方将手伸向了后背。

“下面有请本次展览的法律顾问林瑶女士——”

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玻璃爆裂的脆响中，安郝杰举着棒球棍冲向《彗星》主展板，安保人员立马冲上去来阻扰。人群像受惊的蚂蚁一样四处逃窜。

“该死的顾楠，你毁了我的公司！毁了一切！”男人愤怒的咆哮着，将手中的棍子狠狠砸在画框上。

“住手！”顾楠厉喝，从台上冲下，但为时已晚。

林瑶看见碎渣像钻石雨一样倾泻而下，刺的她眼睛生疼，她被吓的愣住在原地，耳膜嗡嗡作响，时间仿佛按下了慢放键，瞳孔急剧收缩，眼前的场景逐渐消失，那声音在脑海里回响着瞬间把她拉回四年前被母亲殴打摔玻璃瓶的画面，是母亲扭曲狰狞的脸，是无数的碎片像冰雹在她脚边，身上炸开。每一次的破碎都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咒骂和落在身上的拳脚...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般短促的尖叫从林瑶喉咙里挤出。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玻璃碎片朝着她飞溅而来。

“林瑶！小心！”混乱中，一声焦灼到撕裂的呼唤穿透她的意识。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带着巨大的冲力扑向她，一股熟悉的味道传入鼻尖，换回她一丝的神志，是顾楠。

顾楠抱着林瑶向后倒过去，几乎同时，一道尖锐的疼痛感从她裸露的小腿处传来，一边锋利的碎片擦过她的皮肤，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但林瑶几乎感受不到，她被顾楠紧紧的护在怀里，脸被迫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

她看见顾楠扑过来时扬起的衣角，他手腕上晃动的铃铛——和她手里的那个好像。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猛地抬头，想在看清楚，但顾楠已经迅速将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碎玻璃，那个疯狂飞舞的男人，终于被死死的按在地上。

现场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扭曲的画框，泼洒的酒水，和女士的尖叫哭泣...

林瑶被顾楠半拥着，站在一片狼藉中微微颤抖。

顾楠脸色铁青，眼神冷冽，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林瑶身上的伤口，确认只是皮外伤后，紧绷的下颚才稍稍松动一丝，他脱下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裹住林瑶，隔绝周围的混乱和寒意。

“没事了，别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压的怒火和后怕，手臂依旧牢牢的护着她，目光却如利刃般射向被保安控制住的男人。

派出所的日光灯惨白的刺眼，林瑶捧着一次性纸杯，看热水蒸汽在杯口结成雾圈，好似还未从惊吓里缓过神来。

做笔录的女警第三次确认：“安郝杰威胁说要毁掉所有的展品时，顾先生说了什么吗？”

“林小姐？”

林瑶回过神来：“他说...那些赝品随便砸。”

此刻她才反应过来，展出的全是顾楠复制的仿作，真正《彗星》系列正锁在十八公里外的银行保险柜。

调解室的门突然打开，顾楠的袖口沾着警局廉价的咖啡渍，他弯腰查看她脚踝被玻璃划伤的红痕时，后劲露出块新鲜的擦伤，像是护她撞在展台尖角上留下的。

“好了。”女警站起身来：“我这边已经结束了。后续结果会联系你们的。”

顾楠点点头，看着林瑶说：“早知道不让你穿裙子了...”他拆开碘伏棉签的包装，手法熟练的像处理过无数次的画框木刺，目光扫过她裙下的小腿时，突然噤声。

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眼中，正往外冒着血珠，他眉头一皱，伸出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林瑶被她的动作惊呼一声：“你干嘛？”

“带你去医院。”

急诊室弥漫着特有的消毒水，护士熟练的为林瑶清洗消毒包扎着伤口，冰凉的药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

林瑶咬着下唇，沉默的忍受着。

胡小雯冲进医院时，林瑶正盯着顾楠后劲处的纱布发呆，胡小雯也不知道自己就出去了一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安郝杰这个砸碎！”胡小雯把包包狠狠的摔在椅子上：“去年就该死...今年又来，真是阴魂不散，就应该一辈子给他关在里面！”她突然闭嘴，有点心虚的看向林瑶。

林瑶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避开了顾楠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外套——那是顾楠之前给她披上的。

急诊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护士交代几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三人。

顾楠目光沉沉地落在林瑶低垂的头上，那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易折，他说：“我知道。”林瑶和胡小雯同时愕然抬头看向他：“解约调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电脑里有偷拍阿瑶的照片。”

“包括他骚扰其他的劣迹，都在调查报告中，人事档案里，一受害者的匿名投诉记录”

林瑶的血液在此刻瞬间凝固，那些无人知晓的屈辱时刻——不经意间的偶遇，电梯里的咸猪手，原来他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轻声的说着。

顾楠的声音低沉下去：“在你进青禾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点开某个加密文件，里面是安郝杰骚扰过的所有女性证词：“你的信息很容易就调出来，因为当时所有其他可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员工都签了保密协议，但是你是唯一一个拒绝签保密协议的。”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林瑶：“所以，你的档案是唯一一份公开透明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去年那个暴雨夜，她确实撕碎了人事部递过来的和解书，当时以为自己孤立无援，就算他们承认了安郝杰恶心的做法，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将他打入地狱。

“好了。”顾楠摸了摸她的头：“别想太多了，恶有恶报，这不是迎接到了他的报应吗。”

林瑶彻底愣住了，原来他那么早就知道了吗？那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掩饰的狼狈的过去...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淹没了她，让她无法呼吸。

“所以...所以画展...”她混乱的思绪突然跳到另一个让她疑惑的地方：“那些画都是假的？”

提到画展，顾楠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意味的弧度：“除了几幅不重要的装饰画，核心的都是高仿。”

“为什么？”林瑶和胡小雯异口同声。

“我和许亿的老习惯。”顾楠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树大招风，我们得罪的人不少，这种公开场合，用真品的风险太大，出现意外，损失无法估计。”

“那个疯子，估计也是知道这一点，觉得砸赝品不解恨吧，才想搞更大的破坏。”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

原来如此。

林瑶睁怔怔第看着他，这个男人在看似光鲜亮丽从容不迫的表像下，一直行走在暗流涌动的刀锋之上。

他的谨慎，防备，吗，都源于他所在的高度和伴随的危险，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在他面对的世界，显的那么渺小。

顾楠的目光转移到林瑶包扎好的小腿上，那眼神中的冰凉转移成温和的关切：“伤口这几天别碰水，按时换药。”

林瑶没回应对方又开口说：“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彗星》”

林瑶抬起头，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每眨一下就好像拨动一下她的心弦，她鬼使神差说了句：“真的？”

“真的‘彗星’”顾楠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暗流涌动，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几乎郑重的承诺：“不在人前，不公开，只有我们。”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是...值得被认真对待的东西。”

画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