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窗外城市的最后一点霓虹也隔绝在外。房间里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林瑶蜷缩在床边的轮廓。她像一只被风暴撕碎了翅膀的鸟,精疲力竭地缩回巢穴,试图用黑暗包裹住自己千疮百孔的狼狈。
喉咙里还残留着药片的苦涩,几粒白色的小药丸被她干咽下去,那是她对抗汹涌而来的黑暗潮汐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
药效尚未完全发挥作用,冰冷的麻木感正一点点从四肢末端向上蔓延,试图冻结那些翻江倒海的羞耻、恐惧和无地自容的自我厌弃。
手腕上被顾楠攥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滚烫的印记。那触感如此鲜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灼人的温度,让她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窒息。
“阿瑶?你还好吗?”胡小雯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只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要不要喝点水?我帮你热杯牛奶?”
林瑶的嘴唇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她清了清嗓子,才挤出一点沙哑回音:“…不用了,小雯。” 声音飘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了。”
门外沉默了几秒。胡小雯显然并不相信她口中的“没事”。今晚餐厅里那一幕的冲击力,足以让任何旁观者心惊。她能想象门内林瑶此刻的状态。
“真的没事?”胡小雯的声音更轻柔了,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客厅,有什么事,任何事,一定要喊我,好吗?别自己扛着。”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那个画展…你也别想太多,就当是工作,应付过去就好了。他…可能只是太着急了,方式有点…”
“嗯。” 林瑶飞快地打断了她,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顾楠的分析或开脱。“知道了。谢谢你,” 她再次强调,“我睡会儿。”
“……好。那你睡吧。有事一定喊我。” 胡小雯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忧虑,但终究没再说什么。脚步声迟疑地离开了门口,客厅传来一点轻微的、刻意放轻动作的声响,然后归于彻底的寂静。
房间里只剩下林瑶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在绝对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
药效的冰冷麻木终于漫过了意识的高地,像一层厚重的、隔绝情绪的雪,覆盖了那些尖锐的刺痛和翻涌的浪潮。但在这片人为制造的冰封之下,更深层的东西却在无声地流淌、纠缠。
顾楠。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刻意维持的平静表面下,激起一圈圈无法停止的、混乱的涟漪。
她想靠近他吗?
答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灵魂深处涌出——想。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渴望绿洲,像寒夜里冻僵的飞蛾渴望烛火。那束曾在她最黑暗岁月里投下的微光,那份从未因她满身泥泞而改变的注视,那片他试图用虚假星空为她撑起的安宁…她怎么可能不渴望?每一次他靠近,哪怕只是隔着人群的短暂交汇,她都能感觉到心底某个早已冰封的角落,在微弱地、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的暖意。
可是,靠近之后呢?
这个念头如同淬了冰的毒刺,瞬间将她那点微弱的渴望冻结、击碎。
靠近之后,是她无所遁形的狼狈与卑微。他站在云端,光芒万丈,而她只是泥泞里挣扎求生的野草。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带着病毒的人,靠近谁,就会把那份不堪的过去和此刻的扭曲传染给谁。顾楠越是光芒万丈,她就越觉得自己像一块沉重的、会将他拖入深渊的污秽。
她配不上他的好,更承受不起那份好背后可能潜藏的任何期待。每一次接受他的善意——无论是星空灯还是所谓的“工作邀请”——都像是在透支她本就微薄的自尊,加深她“不配得”的烙印。
于是,靠近的渴望与逃离的本能,在她心里疯狂地撕扯、扭打。想见他,却又在每一个可能相遇的瞬间惊惶躲避;想回应他的目光,却又在他看过来时仓皇垂下眼帘;想收下那份温暖,却又在触碰的刹那如遭电击般缩回手。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药效带来的麻木感让她像一个抽离的旁观者,看着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缩在角落的灵魂,正被这两股力量反复拉扯,几乎要碎裂开来。
昏黄的灯光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投不下任何倒影。她缓缓抬起那只被顾楠攥过的手腕,放在眼前。皮肤上并没有留下痕迹,但那份被禁锢的灼热感却挥之不去。这感觉,像极了顾楠这个人本身——带着灼人的温度,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让她恐惧,却也让她…无法抗拒地想要汲取那点温暖。
最终,她只是无力地放下手,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单薄的身体在昏暗中缩成更小的一团,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无解的谜题。冰凉的药效彻底覆盖了意识,思绪变得混沌而缓慢,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去画展…应付过去…
然后呢?
他答应过,“不再烦她”。
这应该是她想要的结局,不是吗?
可为什么,想到这个“不再烦她”,心口那个早已麻木的窟窿,却传来一阵比刚才更尖锐、更空洞的疼?
昏沉中,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冰冷的麻木与残存的痛苦之间飘荡。她仿佛又看到了顾楠站在梧桐树下等待的身影,挺拔而执着。这一次,她没有躲在电话亭里,而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他看见她,眼中骤然亮起星辰般的光,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她猛地惊醒。房间里依旧是死寂的黑暗,只有小夜灯微弱的光晕。心口空空荡荡,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重新涌上,淹没了那短暂得如同幻觉的温暖。
她终究,还是那个只敢在梦里靠近,醒来便要落荒而逃的林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