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或者早有准备。他没有走单元门,而是拖着林瑶走向黑暗的、堆满杂物的楼梯间深处。那里有一扇通往楼后小巷的、锈迹斑斑的防火门。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门外,是一条狭窄、肮脏、堆满垃圾桶的背街小巷,弥漫着腐烂的酸臭味。一辆破旧不堪、连牌照都模糊不清的银灰色面包车,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怪兽,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厢后面没有窗户,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男人拉开侧滑门,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汗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他毫不怜惜地将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林瑶用力塞了进去。林瑶的头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厢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的!”男人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砰地关上了车门。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车厢里闷热、污浊,空气几乎无法流通。林瑶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恐惧和撞击而剧烈颤抖。嘴里的脏布让她呼吸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脸颊和冰冷的地板。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被亲生母亲卖掉,像牲口一样塞进这辆开往未知地狱的车?她刚刚燃起的希望,和顾楠的约定,那憧憬中的向日葵花海,那触手可及的自由和未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不!不能!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大脑找回了一丝清明。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像野火一样在她心底燃起!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毁掉!她答应过顾楠要一起去看向日葵!她还要考上c大!她要逃离这里,真正的、永远的逃离!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绝望的洪流。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一样,分析当前的处境。车子还没启动,男人还在外面,似乎在检查什么或者打电话。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扭动身体,试图寻找车厢里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指尖在冰冷粗糙的地板上摸索,除了灰尘和碎屑,什么都没有。她尝试用被反绑的手去够脚踝上的绳结,但角度极其别扭,绳子捆得很死,仅凭手指根本不可能解开。
怎么办?怎么办?!
绝望再次袭来。就在这时,她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校服裤子的口袋。里面……里面好像有东西!硬硬的,小小的!是那颗糖!顾楠今天放学时塞给她的那颗向日葵糖果!她一直没舍得吃,就放在口袋里!
这个小小的、带着顾楠温暖和祝福的硬糖,此刻成了黑暗中的唯一微光,点燃了她最后的希望!她拼命扭动身体,调整姿势,用被反绑在背后的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口袋边缘,试图用指尖把那颗糖勾出来。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手腕的皮肤被麻绳磨破,火辣辣地疼,但她咬紧牙关,全神贯注。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那颗包裹着向日葵糖纸的硬糖!她用尽全身力气,指甲几乎要抠破糖纸,终于将它从口袋里勾了出来!糖果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立刻趴下身体,用脸颊和肩膀去触碰那颗糖,将它拨弄到嘴边。然后,她侧过脸,用牙齿死死咬住糖果的一端!坚硬的糖果硌得牙齿生疼,但她顾不上了。她开始用牙齿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撕咬包裹糖果的塑料糖纸!薄薄的塑料在牙齿的撕扯下发出细微的破裂声。
快!快啊!她心里疯狂呐喊。她能听到车外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刺啦——”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坚韧的塑料糖纸终于被她的牙齿撕开了一个口子!她立刻将糖果连同破碎的糖纸一起吐掉,然后艰难地侧过头,用脸颊和肩膀将被塞在嘴里的那块恶心肮脏的布团,一点一点地往外蹭!破碎的糖纸边缘像小刀一样刮擦着她的嘴角和脸颊内侧,带来细密的刺痛,但她毫不在意!
终于!布团被她蹭得松动了一些!她猛地用舌头往外顶,同时用力扭头!
“噗!”带着浓重异味和口水的脏布团,被她吐了出来!
“呼……呼……”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她贪婪地、大口地喘息着,喉咙火辣辣地疼。成功了第一步!她能发出声音了!
就在这时,驾驶室的车门被拉开了!男人似乎准备上车!
林瑶的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来不及了!她猛地吸足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爆发出她能发出的最尖锐、最凄厉、最绝望的呼救声,直刺这寂静肮脏的小巷:
“救命啊——!!!绑架!!!救命——!!!着火啦——!!!”她甚至喊出了“着火”,因为这是最能引起周围人注意和恐慌的词!
凄厉的女声在狭窄的小巷里如同炸雷般响起!穿透了破旧楼房的墙壁,回荡在傍晚相对寂静的街区!
正要上车的李姓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他完全没料到被捆得结结实实、堵着嘴的女孩还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音!
“妈的!找死!”他惊怒交加,咒骂着就要扑进车厢制止林瑶。
然而,林瑶的呼救已经起到了效果!
“什么声音?”
“谁在喊救命?着火?”
“好像在后巷!”
“快去看看!”
附近几栋楼里,瞬间亮起了好几盏灯!有窗户被猛地推开!有人影出现在阳台和窗口!甚至有人直接喊了出来:“喂!干什么呢?!”
李姓男人慌了!他做这种勾当最怕的就是引人注意!眼看已经有好几个人影朝着巷子口这边张望,甚至有人拿着手电筒往下照,他知道事情彻底败露了!绑架未遂被当场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他再也没有心思去管车厢里的林瑶,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连滚带爬地冲进驾驶座,手忙脚乱地发动了那辆破面包车!引擎发出难听的嘶吼,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向前蹿去!他甚至没来得及关好侧滑门,车子就在剧烈的颠簸中,拖着半开的车门,疯狂地冲出了小巷,汇入外面稍显繁忙的街道车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包车像逃命的野兽般疯狂加速,巨大的惯性让车厢里的林瑶像破麻袋一样被狠狠甩向车尾,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半开的侧滑门在剧烈的颠簸中“哐当哐当”地撞击着,随时可能彻底甩开。狂风灌入车厢,卷起尘土和垃圾的碎屑,抽打在林瑶的脸上、身上。
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疼痛和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个男人惊恐的表情和仓惶逃窜的样子烙印在她脑海里,她知道,他绝不是放弃,而是被吓退了,暂时的。一旦他确认安全,或者找到一个更偏僻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在他停车之前逃出去!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疼痛和眩晕。她挣扎着坐起来,不顾一切地用肩膀和身体去撞击那扇半开的、哐当作响的侧滑门!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头与金属碰撞的闷响和刺耳的摩擦声。
“哐!哐!哐!”
门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和她的全力撞击下,那扇锈蚀的门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嘎吱——哐当!”一声巨响!整扇侧滑门竟然被甩脱了铰链,猛地向外飞了出去!
车门洞开!狂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卷起一片尘土!外面是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街景和刺眼的车灯!
机会!唯一的机会!
林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脚下还被捆着,更顾不上车子还在高速行驶!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洞开的、如同地狱出口般的车门爬去!
粗糙的地板摩擦着她被磨破的手腕和小腿,冰冷的金属边缘刮过她的身体,但她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跳下去!离开这辆车!
她爬到门边,看着下面飞速掠过的、坚硬粗糙的柏油路面,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跳下去,非死即残!但不跳,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就在她鼓起全部勇气的瞬间,右腿一阵剧痛,她重重摔在水泥地上。顾不得查看伤势,她爬起来就往加油站后面的树林狂奔。身后传来男人的怒骂和脚步声,林瑶不敢回头,拼命往林子深处跑。
树枝抽打在她的脸上、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跌跌撞撞地奔跑,直到再也听不到追捕的声音,才瘫软在一棵大树下。
夜色已深,林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右腿疼得厉害,可能是跳车时扭伤了。她撕下校服袖子包扎流血的手腕,靠着树干喘息。天空中开始落下雨滴,很快变成了倾盆大雨。
寒冷和疼痛让她止不住的发抖,但比这更冷的是她的心——那个所谓的家,她永远不可能回去了。
林瑶惶恐的在树林里躲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到马路边上,拦下了一辆运输水果的小货车。
“丫头,你这是...”一脸慈祥的老司机被她浑身的样子吓了一跳。
“下雨路滑,不小心跌下来了...”林瑶勉强编了个借口:“可以带我去最近的县城吗?”
老司机递给她一件旧外套和一瓶水:“造孽哦,山上路滑,也不知道小心一点。”
车子启动时,林瑶透过脏兮兮的后视镜,看着那座吞噬了她十七年青春的山渐渐远去,她没有哭,只是心里说不上的苦涩。
次日中午时分,林夏躲在电话亭后,远远望着那棵梧桐树。顾楠果然在那里,穿着那件她熟悉的白色衬衫,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时不时看表张望。
林瑶的指甲又掐进了掌心的伤口,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看着顾楠从正午等到下午,太阳西斜时,他依然站在那里,只是脸上的期待渐渐变成了担忧。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顾楠的心头,等待的每一刻就像一年那么长。他不知道的是,林瑶曾在对面的电话亭里,远远的望着他。
林瑶看着顾楠焦急的表情,好几次都想冲过去,但身上的伤口撕扯着她的灵魂,时刻提醒着她,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忘了我吧...”林瑶轻声的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全部身家只有口袋里的身份证,还有身上的几百块钱,是准备和顾楠一起玩时带在身上的。
火车站售票厅里,她看着列车的时刻表,随机选了一班即将发车的列车。
“去哪?”售票员问。
“终点站。”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林瑶站在月台上,望着这个生活了十七年却从未给过她温暖的小城。雨水冲刷着她的伤痕,也冲走了她最后的眼泪。
当火车缓缓启动时,林瑶没有回头。她的心已经死了,和那个在老槐树下等待的少年一起,永远留在了这个午后。
而在梧桐树下,顾楠依然等待着,直到夜幕降临,星光满天。他抚摸着树干上两人一起刻下的名字,不明白为什么林瑶没有来赴约。
"明天她一定会来的。"顾楠轻声对自己说:"她答应过的。"
树下的顾楠突然抬头,仿佛感应到什么一样,他望向对面,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电话亭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在树下等了很久,直到春夏秋冬,他都再也没见过那个令他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