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元旦前夜的雪粒子扑在公交车站台上,林瑶把脸往驼色围巾里缩了缩。手机显示网约车还有七百米的距离,霓虹灯在积雪上投出光怪陆离的色块。
当一辆沃尔沃掠过时,她正用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猫——第四笔胡须突然歪斜,是因为瞥见驾驶座位上熟悉的侧脸轮廓。
当网约车到达的时候,林瑶急匆匆的坐上去:“师傅,麻烦快点。”
她催促着,指甲掐进掌心,前方沃尔沃的尾灯像两粒逐渐冷却的樱桃,转瞬间没入建国路的车流。
“小姐,你脸色好差。”司机从后视镜打量着她:“需要开暖气吗?”
林瑶摇了摇头,低头抚摸怀里的帆布包,内袋里藏着瓶扛焦虑的药,铝板十二粒装的凹槽空了三格,药瓶标签被撕的只剩个残角,像她始终不敢补全的名字。
新开的餐吧名字叫“旧时光。”推门瞬间涌来的柑橘与雪松的暖香,让她神经放松。
高中之前的一个同桌扑上来熊抱时,林瑶的羊毛衫勾住了对方的水钻耳环。
“五六年没见,一来就勾引我。”胡小雯揉着耳垂嗔怪:“当初一声不吭,连招呼都没打...”
“要喝长岛冰茶吗?”林瑶仓促打断了她,显然是不想谈论以前的事情。
她的指节无意识的摩挲着腕间的红绳,褪色的编绳结里藏着一枚银铃铛,是当年补习的时候顾楠送的,说是代替他保佑她考试过关。回忆像电影一样席卷而来,让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变的更加的脆弱,胡小雯察觉一丝不对劲,开口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林瑶摇了摇头:“可能天气太冷了,有点小感冒,我去趟洗手间。”
说罢便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这几年,回忆就像恶毒的绣花针一样,每一次的猝不及防的扎在她的心口上,回回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林瑶轻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听见身后隔间传来低沉的男声,正在用英语谈论着并购案。她旋转的口红突然顿住——这声音像极了...
当深灰色大衣衣角掠过磨砂玻璃的瞬间,林瑶慌不择路的躲进保洁间,消毒水的气味刺激得鼻腔发酸,塑料桶沿着凝结的冰晶折射着顶灯,恍惚回到高三那个补习的晚间,顾楠将一瓶自己做的玻璃瓶递到她跟前时闪闪发光的样子。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旁保洁阿姨狐疑的看着缩在角落的她。
“我...我口红好像掉进来了。”林瑶蹲下身假装摸索,直到脚步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她那颗激烈跳动的心才逐渐平缓。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她心想。
等回到卡座的时候,点的冰淇淋已经融化了一小半,胡小雯对着手机屏幕检查着自己的口红:“刚看见个极品的帅哥,像我们高中时候的校草顾楠。”她突然噤声,看了看对面的神色,看见没什么反应便放心了下来。当初学校里谁不知道林瑶和顾楠的事情,也不知道现在她心里怎么想的。胡小雯的叉子戳进西瓜汁染红的雪糕:“尝尝这个,招牌呢。”
“嗯。”林瑶顺势吃了一口听见对方又继续说着:“不过说实在的,你的性子冷冷的,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胡小雯算是她在高中时候唯一的一个朋友了,也就她不嫌弃自己的性子还有自己的家世跟自己交朋友的。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也就你能受得了我。”
听了这话,胡小雯傲娇起来:“那我是不是拿下一位冰山美人了。再说了,c市能够遇见你,是我的福气哈哈哈。”
气氛逐渐融洽,等到吃的差不多,胡小雯建议去下一个场地玩,不过被林瑶婉拒了:“明天还要上班,下次在聚吧,下次我请你。”
“元旦还要加班啊~”胡小雯依依不舍:“那你下次一定要喊我哦~,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打车了。”
“那你注意安全。我走了,拜拜。”
同她倒完别,肚子忽地疼了起来,估计是刚刚吃冷的吃的,她皱了个眉,朝厕所奔去。
等出来的时候,在走廊的尽头消防栓处遇见了他。
顾楠举着手机依旧在打着电话,尾指勾着的车钥匙晃啊晃,林瑶屏住呼吸压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贴着墙根一步步挪动着,却听见自己腕间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林瑶。”
二个字像颗裹着冰壳的柠檬糖砸向心头,她转身时,顾楠已经挂断了电话,黑色高领毛衣衫下颚线愈发锋利。他伸手摘掉她发间的彩带,是刚刚经过生日包厢时沾上的。
“我以为...”她盯着他袖口上的暗纹,是只卷睡的猫轻声说:“我以为你没认出我。”
“我还以为。”顾楠收回的手插进大衣口袋:“是你不愿意认出我。”
吧台突然爆发出欢呼声,午夜钟声与香槟泡沫同时迸溅,顾楠的影子被水晶吊灯拉长覆盖在她身上,像那年她午间睡觉时,他挡住的太阳一样。
“要送你吗?”他晃了晃车钥匙:“下雪了。”
“不用。”林瑶后退半步,铃铛发出轻颤:“我住得近,就不用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楠眼中压抑的思恋:“六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网约车穿过跨江大桥时,电台在播悬赏通告,最近三周有连环尾随案,受害者都是独居的女性,林瑶把报警器握在手心,看江面倒映的烟花将夜空撕开又缝合。 并没有将这件新闻放在心上,她认为自己并不是独居的女性。
下车之后,走在回家的巷子里,突然听见冰锥砸响消防栓的声响,让林瑶突然想起母亲摔玻璃罐子的声音。让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加速,每一步都精准的踩在她心跳的间隙,雪花倒灌进鼻腔,怀里的帆布包拍打着内骨,报警器尖锐的蜂鸣刺破夜空。
“顾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个名字,或许因为看见巷口那盏路灯诡异的闪烁着,像极了那人高中时把玩的打火机。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混着皮革摩擦声——跟踪者戴着手套。
拐进永康巷时,林瑶才意识到这是个死胡同,手机从颤抖的手指间滑落,摔在结冰的污水坑里,幽蓝色屏幕光照出墙头枯死的爬山虎,藤蔓影子宛如勒紧的绞索。
“别过来!”她将防狼喷雾对准黑影:“我报警了!”
黑影发出沙哑的笑声,冰锥折射着远处的霓虹:“小猫咪不是最喜欢...”话音未落,巷口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顾楠的黑色大衣像夜枭展开双翼,他踹翻的垃圾桶在雪地拖出长痕,手机屏幕还亮着警局的定位界面。
林瑶看见他左手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露出瓶装的饮料。
“跑!”顾楠突然厉喝一声,林瑶本能的蹲下,冰锥擦着她的发梢钉入砖墙。顾楠抓住时机将购物袋甩向黑影,灌装的饮料爆裂的褐色液体模糊了对方的视线。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林瑶正死死的咬住跟踪者的手腕,血腥味在口腔漫开,那人手腕上的表硌着她牙齿生疼。
顾楠从背后勒住歹徒的脖颈,月光照亮他脖颈曝气的青筋:“松口。”顾楠低喘着掰开她的下颚:“脏。”
林瑶这才发现自己在哭,泪水混合着血丝滴在雪地上,像摔碎的水晶手链。顾楠的羊毛围巾缠在她的脖间,残留的体温裹着烟草味加薄荷的味道,与记忆里残留的那件校服的气息重叠。让她莫名的心安。
警局暖气片发出嗡嗡的声音,林瑶捧着一次性纸杯,看着顾楠在笔录上签字,他右手虎口处结着新痂,钢笔在“关系”栏停留许久,最终写下“故人”。
“伤口需要处理。”女警指指林瑶渗血的嘴角。
“不用。”她下意识舔掉血珠,瞥见顾楠突然攥紧的拳头——六年前,他想帮她挡住母亲的巴掌被她推开时,也是这样将拳头藏在身后。
他们离开时,夜风刮起地上的塑料袋,顾楠沉默的走在外侧,影子始终笼罩着林瑶。快到地方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从大衣口袋掏出支药膏:“涂在抓伤上,防止感染。”
林瑶盯着他脖颈处的红痕,是方才搏斗时被冰锥划破的:“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受惊都会抓手腕。”顾楠把药膏塞进她的手心:“别留疤了。”
林瑶突然想起六年前那个傍晚,她也是被混混找上了,也是他救了自己,那小臂上的旧疤也是当时留下来的。
合租屋楼下堆着未清理的圣诞树,彩灯缠绕的松枝间,林瑶看见顾楠的车停在对面的巷口,挡风玻璃覆盖着薄雪,隐约可见副驾摆着一直猫咪玩偶,像极了当初她遗落的那只。
“这小区监控坏了三个月。”顾楠点燃一直薄荷烟,火光照亮他眼下的黑眼圈:“物业电话是空号。”
“与你无关。”林瑶退后两步,后腰抵住生锈的信箱,铁皮箱里塞满了催缴单:“谢谢你,不过其他的事情不用你费心了,我会自己处理的。”
看见她后退的动作以及说的话,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随后摁灭,眼底浮现出一丝怒火:“好,当我救了个白眼狼。”随后朝着车子走去。潇洒离去。
林瑶垂下眼眸,打开信箱,最上面一层是宠物医院的体检通知——顾楠的名字应然出现在她眼中。“被遗弃的猫怎么敢在奢求温暖。”
合租屋充斥着螺蛳粉与泡面混杂的气味,林瑶轻手轻脚穿过堆满快递盒的玄关,橘猫从冰箱顶跃入她怀中:“顾楠乖。”她把脸埋进温暖的皮毛,猫项圈上的小银牌硌着锁骨——那是在宠物医院登记时鬼使神差写下的名字。
窗外又开始飘雪,离开的顾楠又重新回来站在路灯下仰望着那扇亮着的暖黄色台灯的窗,手中的素描本上是当年的那个屋檐下多与的少女。
“林瑶,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