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高中的风,吹不散旧时光
九月的蝉鸣还黏在香樟树叶上,明远高中的开学礼像一场盛大的布景,把宋砚辞和池憬框进了不同的角落。曾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班同学,如今在走廊遇见也只是客套颔首,像两条短暂交汇后又迅速偏离轨道的线。宋砚辞剪短的鲻鱼头被校规勒令修成了齐耳短发,碎发下的眼神依旧沉得像口古井,只是偶尔掠过池憬的方向时,会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
池憬依旧是人群里最惹眼的存在。低马尾随着她走路的节奏轻轻晃动,发尾扫过白皙的后颈,那股若有似无的、宋砚辞曾无比熟悉的淡香,隔着人潮也能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她还是会被一群朋友簇拥着,讨论数学题或者新出的连衣裙,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高中生特有的矜持,不再像初中时那样,会毫无防备地对宋砚辞弯起眼睛。
疏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车祸后宋砚辞休学的那两个月,或许是池憬在办公室门口听到那些关于“后遗症”和“收养家庭”的只言片语时,或许……是从宋砚辞那句“如果是真的,我们还是朋友吗”被干脆利落地摇头否定时,就已经埋下了伏笔。时间像块橡皮擦,把曾经刻意靠近的痕迹擦得模糊。
直到那天午休,池憬抱着一摞练习册往办公室走,路过教学楼后的紫藤花廊时,脚步顿住了。
宋砚辞背对着她站在花架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对面是个黑色长直发的女生,校服裙洗得发白,手指紧张地绞着书包带,仰着脸对宋砚辞说话,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抖:“宋砚辞,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能不能……”
是隔壁班的池绾祎,成绩中等,性格安静,据说因为和池憬同姓,总被人开玩笑说是“远房妹妹”。池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甚至有些想转身离开,却又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落在宋砚辞身上。
她太笃定了。笃定宋砚辞会皱着眉拒绝,像初中时拒绝那些递情书的男生一样干脆,甚至可能带着点不耐烦。毕竟在池憬的认知里,宋砚辞对感情向来淡漠,那场车祸后更是像裹了层硬壳,生人勿近。
宋砚辞侧过脸,夕阳在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镀上金边。她看着池绾祎紧张得发红的脸颊,又扫过她柔顺垂落的黑色长发——那种乖乖巧巧、带着点书卷气的类型,像极了……很久以前她偷偷描摹过的样子。
沉默在空气里发酵,池绾祎的眼眶慢慢红了。
就在池憬以为宋砚辞会直接走开时,她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轻轻吐出几个字:
“试试吧。”
“!!”
池憬怀里的练习册“哗啦”一声散了几本,塑料封面砸在地上的声音惊飞了紫藤花架上的麻雀。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宋砚辞微微偏头,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视线淡淡扫过来,却在触及她的瞬间,像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般迅速移开,转而对池绾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初中时对她的热烈,只有一种近乎敷衍的温和。
池绾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喜地捂住嘴,声音都在发颤:“真……真的吗?”
宋砚辞没再看她,只是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语气听不出情绪:“嗯。”
池憬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闷得发慌。她弯腰去捡练习册,指尖却有些发抖。为什么?宋砚辞怎么会……答应?那个曾经眼神里只装得下她的宋砚辞,那个在她面前永远带着点小心翼翼讨好的宋砚辞,怎么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女生说“试试吧”?
是她看错了吗?还是……那场车祸不仅撞碎了宋砚辞的家庭,也撞碎了她心里某些坚不可摧的东西?
池憬几乎是逃也似的捡起书,快步离开。身后,宋砚辞和池绾祎的身影被夕阳揉在一起,像一幅模糊的画。她没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宋砚辞抬起头,望向她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没有半分刚刚的随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
后来的日子,池憬总能在校园里看到宋砚辞和池绾祎。
她们会一起去食堂,宋砚辞会帮池绾祎端餐盘,却不会像以前那样,记得她不吃香菜;她们会在晚自习后一起走出教学楼,宋砚辞会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池绾祎肩上,却不会像以前那样,在她冷得缩脖子时,默默把暖手宝塞进她口袋;池绾祎会仰着脸对宋砚辞笑,宋砚辞也会回应,但那笑容浅淡得像浮在水面的油花,从未真正到达眼底,和当年看她时那种带着光的热切,判若两人。
池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她告诉自己,这不是挺好的吗?宋砚辞终于“正常”了,不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可为什么,当她看到宋砚辞耐心地帮池绾祎讲解数学题,看到池绾祎自然地挽住宋砚辞的胳膊时,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酸涩,会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紧心脏,勒得她发疼?
她甚至开始怀念初中时,那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宋砚辞,怀念她笨拙却真诚的好,怀念她被拒绝后依旧固执的眼神。至少那时候,宋砚辞的目光,是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的。
而现在,宋砚辞的世界里,好像再也没有“池憬”这个特别的存在了。就像她们考上的这所“明远高中”,名字听起来光明遥远,却硬生生把她们之间最后一点稀薄的联系,也吹得七零八落。
秋风渐起,吹落紫藤花廊的叶子,也吹动了池憬垂在胸前的发丝。她看着不远处并肩走着的两个人,宋砚辞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池绾祎正伸手想帮她理顺,却被宋砚辞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池憬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瞬间的下意识躲避,像一道细微的裂缝,让她突然窥见了那层“试试吧”的敷衍之下,或许藏着她不敢深究的真相。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懂,有些伤口被刻意掩埋,不是愈合,只是在等待一个重新裂开的契机。而宋砚辞那句轻飘飘的“试试吧”,到底是对池绾祎的尝试,还是对过去那个奋不顾身的自己,一场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