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野一夜未眠。
那条银手链在他掌心躺了一整夜，指尖反复摩挲着那行细小的刻字。“原谅我”——三个字在他心上烙下滚烫的印记。五年来所有的不解与痛苦，在这一刻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清晨六点，城市尚未完全苏醒。顾北野已经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清茉回国后的所有行程资料。
“李哲，32岁，美籍华裔，华尔街投行高管，父亲是驻法外交官...”顾北野念着资料上的信息，眉头越皱越紧。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男人，为何会选择与一家并不出名的法国设计公司合作？又为何偏偏是清茉所在的这家？
“顾总，还有一件事。”助理站在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查到清茉小姐在法国的住址，是李哲名下的一处公寓。但奇怪的是，邻居说很少见到李先生来访，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顾北野抬头。
“邻居说经常听到清茉小姐公寓里传来争吵声，有时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有一次甚至报警了，但警方到来时清茉小姐却说一切正常。”
顾北野的手指猛地收紧，手链的链条几乎嵌进掌心。
“继续查李哲的背景，特别是他在美国的记录。”他沉声吩咐，“还有，清茉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十点，清茉小姐会去美术馆看一个展览，应该是为了搜集设计灵感。”
顾北野看了眼手表：“备车。”
---
市美术馆正在举办一场当代艺术展。清茉站在一幅抽象画前，笔记本摊开在手中，时不时低头记录着什么。
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她身上，柔和了那些刻意营造的疏离感，依稀还是顾北野记忆中那个热爱艺术的少女。
顾北野站在展厅入口处，没有立即上前。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无意识用笔尾轻敲下巴的小动作，那些被他珍藏心底的记忆汹涌而来。
“你喜欢这幅画？”他终于走上前，停在她身侧。
清茉明显一惊，笔记本差点脱手。顾北野伸手扶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是一颤。
“你怎么在这里？”她迅速抽回手，后退一步，眼神戒备。
“巧合。”顾北野微笑，目光落在她腕间——那里空无一物，昨天他见到的手链痕迹被一条精致的名牌手链取代，“我也喜欢这个画家的作品。”
清茉显然不信，但保持着礼貌：“那不妨碍顾总欣赏了，我去看别的展区。”
“等等。”顾北野拦住她，“既然碰上了，一起吃个午饭？就当是老朋友叙旧。”
“我们不是朋友。”清茉冷淡回应，试图从他身侧绕过。
顾北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那就算商业往来。顾氏集团正在寻找设计合作伙伴，你的公司不在考虑之列吗？”
这个理由让清茉犹豫了。顾北野知道她现在负责开拓中国市场，不可能拒绝与顾氏这样的企业接触。
果然，她深吸一口气：“公事的话，请联系我的助理预约正式会议。”
“艺术需要灵感，不需要会议室。”顾北野不退让，“就现在，就这里，我们先简单交流一下。或者你怕和我多待一会儿？”
激将法对清茉一向有效。她扬起下巴：“我怕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
“那就赏个脸？”顾北野坚持。
清茉看了眼手表，最终妥协：“半小时，仅限公事。”
他们并肩走在展厅里，看似在讨论墙上的作品，实则各怀心思。
“我记得你最喜欢抽象表现主义。”顾北野在一幅色彩奔放的画作前停下，“你说过，喜欢那种不受拘束的自由感。”
清茉的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冷硬起来：“人的喜好会变。现在我觉得极简主义更有魅力，less is more。”
“就像你现在的处事风格？”顾北野意有所指。
“就像我现在的处事风格。”她坦然承认，转身面向他，“顾总，如果您真的对合作有兴趣，我可以让助理发送公司资料和作品集给您。但这样的‘偶遇’，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为什么不敢单独见我？”顾北野突然问，“你在害怕什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还是...怕被某人知道？”
清茉的脸色瞬间白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哲对你怎么样？”顾北野步步紧逼。
“很好。”她回答得太快，像背诵准备好的答案，“我们很相爱，很快就要结婚了。”
“相爱？”顾北野轻笑一声，从口袋中取出那条手链，“那为什么还留着这个？还刻着‘原谅我’？”
清茉的呼吸骤然急促，她猛地伸手想夺回手链，但顾北野更快地举高了。
“还给我！”她终于失了一贯的冷静，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告诉我真相，清茉。”顾北野注视着她的眼睛，“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离开？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与你无关！”她咬牙道，跳着脚试图够到他的手，“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争执间，清茉的袖口被扯下些许。顾北野眼尖地看到她小臂上一道青紫色的淤痕，明显是新伤。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将袖子向上推去。更多淤青暴露在光线之下，有些已经泛黄，像是不同时间造成的旧伤新痕。
“这是什么？”顾北野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谁干的？”
清茉奋力挣脱，拉下袖子遮住伤痕，脸色惨白如纸：“不小心撞的。请你离开，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撞能撞出指痕？”顾北野眼中燃起怒火，“是李哲，对不对？”
“不是！”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引来周围参观者的侧目。清茉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顾北野，求你，离我远点。”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那是顾北野从未听过的语气。在他记忆中的清茉，永远是骄傲的，明亮的，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刻也不曾这样卑微地求过谁。
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疼痛难忍。
“他打你？”顾北野的声音软下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疼。
清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我说了，是我不小心撞的。现在，请把手链还给我，然后离开。”
顾北野没有动：“我不会放任你回到一个虐待你的人身边。”
“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清茉终于爆发，眼中噙着泪光，“五年前是你自己放手的，现在又装什么情深义重？”
顾北野怔住了：“什么叫我放手的？当年是你提出离婚，是你一走了之！”
清茉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咬住嘴唇：“总之，我的生活与你无关。手链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但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转身快步离开，几乎是奔跑着冲出美术馆。
顾北野没有追上去。他站在原地，握紧手中的银链，清茉刚才的话在脑海中回荡。
“五年前是你自己放手的”——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未同意离婚，甚至苦苦挽留，何来放手之说？
还有她手臂上的伤痕，眼中的恐惧，以及那句“求你，离我远点”...这一切都不对劲。
顾北野拿出手机，拨通助理的电话：“我要李哲的所有信息，越快越好。特别是他在美国的记录，有没有暴力史或者法律纠纷。”
挂断电话后，他久久凝视着清茉消失的方向。五年前的雨夜，她决绝离去的背影与刚才仓惶逃跑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那时他只顾着心痛，没有深思许多不合逻辑的细节：为什么清茉会选择在暴雨夜离开？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带走，甚至连最珍视的画具都留在了家里？为什么离婚协议上的签名显得那么仓促潦草，不像她平时的笔迹？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浮现，织成一张巨大的谜网。
而网的中心，是清茉那双盛满恐惧却强作镇定的眼睛。
当天下午，顾北野收到助理发来的初步调查报告。李哲在美国期间曾有两任前妻，第一任妻子在离婚后不久就搬离了纽约，第二任妻子则在三年前意外坠亡，警方记录显示是醉酒后失足跌落公寓阳台，但当时有邻居声称听到争吵声。
顾北野的血液几乎凝固。他继续往下看，发现李哲的父亲不仅是外交官，更有深厚的政治背景，能够施加相当的影响力。
如果清茉身处这样的危险中，她独自一人该如何应对？为什么宁愿忍受暴力也不寻求帮助？
傍晚时分，顾北野开车来到清茉下榻的酒店。他坐在大堂角落，等待她的出现。
七点左右，清茉和李哲一起走进酒店。李哲绅士地为她扶着门，面带微笑，但顾北野注意到他抓着清茉手臂的手过分用力，指节发白。
清茉微微蹙眉，却没有挣脱，只是顺从地跟着他走向电梯。
顾北野悄然跟上，保持一定距离。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听到李哲压低的声音：
“...今天见了谁？我知道你不会老实在酒店待着...”
电梯门合上，截断了后面的内容。
顾北野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最终停在18楼。他快步走向安全通道，一步跨两阶地向上奔跑，心脏狂跳不止。
到达18楼时，他稍稍平复呼吸，悄声走向清茉的房间。门牌号1816的房门紧闭，但能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争吵声。
“...只是去看展...你明明知道...”清茉的声音断断续续。
“那这是什么？”李哲的声音陡然提高，“咖啡厅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他拉着你的手！你让他碰你？”
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顾北野再也忍不住，抬手敲门。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几秒钟后，李哲打开门，脸上已经换上了彬彬有礼的微笑：“请问有事吗？”
顾北野直接看向屋内。清茉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一个摔碎的玻璃杯，她正勉强保持着镇定，但眼中的慌乱无法掩饰。
“我住在楼下，听到有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担心出了什么事，过来看看。”顾北野面不改色地撒谎。
李哲的笑容不变：“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打扰到您了。”
“需要帮忙清理吗？”顾北野的目光落在清茉身上，她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乞求他离开。
“不必了，酒店服务很快会来处理。”李哲挡在门前，明显逐客。
就在这时，顾北野注意到李哲右手手背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渗着血丝。他的眼神骤然变冷。
“你的手受伤了。”顾北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李哲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小事，被家里的猫抓了一下。”
“哦？”顾北野挑眉，“酒店允许养宠物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清茉突然开口：“学长，真的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她对着顾北野使眼色，恳求他离开。
顾北野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点头：“如果有需要，1808房间，我随时都在。”
这不是他真正的房间号，但足够传递信息。
离开时，顾北野最后瞥见的是清茉眼中的感激，和李哲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
回到车上，顾北野没有立即发动汽车。他坐在黑暗中，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清茉明显被困在一段危险的关系中，但为何不逃离？是什么让她不得不忍受这一切？
手机震动，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求你，别再插手。为了你自己好。”
是清茉。她仍然关心他的安危，即使自身难保。
顾北野回复：“告诉我真相，否则我不会放手。”
几分钟后，又一条信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顾北野坚定地打字：“我已经等了五年，不介意再等五年。但这次，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任何事。”
这次，很久没有回复。
就在顾北野准备发动汽车时，手机终于再次震动。只有短短一句话：
“明天下午三点，白云咖啡馆。一个人来。”
顾北野凝视着这行字，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让清茉卸下心防，说出真相。
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暴雨将至。
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夜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