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得毫无预兆,像有人在城市上空撕破了一道口子。
顾北野立在落地窗前,指背抵着微凉的玻璃,看雨水把灯火揉成模糊的光斑。那光斑落在他的袖口,像一滴不肯坠落的泪。
五年,他以为自己早把情绪磨成钝器,可指节无意间蹭到腕上的疤——细得像一条被岁月漂白的线——心口还是猛地一抽。
助理把烫金请柬轻轻放下:“顾总,今晚的名单。另外……清茉小姐回国了,身份是法方代表。”
雨声忽然变大,砸得玻璃发颤。
顾北野没应声,只抬手扣上袖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备车。”
——
铂悦酒店的灯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烟火。
清茉立在人群中央,黑裙束腰,像一株夜色里安静的白山茶。她举杯的手势没变——指尖微微翘起,小指离杯口一厘米——那是她从前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顾北野隔着人声与灯影看她,脚步比理智更快。
“好久不见。”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嗓子干得像吞了一把碎冰。
清茉转身,目光掠过他的眉骨、鼻梁、唇线,像在辨认,又像在告别。
“先生,您认错人了。”她笑,声音轻得像雪落湖面,“我叫Eva。”
人群窃窃私语,香槟气泡无声炸裂。
顾北野被那笑钉在原地——五年前,她最后一次对他笑,也是在雨里。随后她踩过那枚他亲手磨的银戒,头也不回。
他向前半步,闻到熟悉的栀子香,混着一点陌生的苦橙。
“清……Eva,”他改口,喉咙发紧,“五分钟,行不行?”
她垂眼,目光落在他的袖口——那里别着一枚极小的栀子花袖扣,边缘已磨得发亮。
“抱歉,私事免谈。”
她转身,发髻微晃,像一截月光从指缝溜走。
——
走廊深处,清茉低头揉太阳穴,高跟鞋在厚地毯上踩不出声音。
脚步声追上来,顾北野的影子笼住她。
“为什么?”
他声音哑得厉害,像被雨水泡过的砂纸。
清茉背抵墙,指尖摸到冰凉的壁纸纹理。
“没有为什么。”她抬眼,眼底浮起一层雾,很快又散去,“只是走到岔路口,我先拐弯而已。”
“可你拐弯的时候,连灯都不给我留一盏。”
他低头,呼吸落在她耳侧,带着酒气和潮意。
清茉别过脸,看见他右手腕上的疤——当年她摔碎杯子,他替她挡,玻璃划开皮肉,血滴在她白色帆布鞋上,像雪里绽开的腊梅。
“顾北野,”她轻声喊他名字,像叹息,“别犯傻。”
——
一周后,他堵在她酒店车库。
清茉抱着文件,脚步虚浮,眼下有淡淡的青。
“十分钟。”她先开口,声音倦得像没拧干的毛巾,“说完就散。”
咖啡厅角落,她用小勺顺时针搅咖啡,三圈,不多不少。
顾北野盯着她指间闪动的银链——那条他十九岁用第一份工资买的栀子花手链,旧得几乎发白。
“既然都过去了,”他声音发颤,“为什么还留着它?”
清茉指尖一顿,随即去解链扣。
金属“叮”一声落在桌面,像谁的心口被敲裂。
“忘了丢。”她笑,笑纹却没弯进眼里,“现在给你,省得你惦记。”
她起身,背影笔直,像一把收拢的伞。
顾北野捏起手链,指腹触到吊坠背面新刻的凹痕——
“原谅我”
三个极小的字,几乎被磨平,却烫得他眼眶发热。
他抬头,玻璃门外,清茉的步子乱了,高跟鞋在地砖上踏出细碎的、踉跄的节奏。
雨又下了起来。
顾北野把那条旧链扣进自己腕脉,像扣住最后一丝脉搏。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让她独自走进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