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皓第一次见到朱志鑫时，是在深秋的摄影棚。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背着半旧的相机包，站在人群边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他是来实习的，跟着学校安排的项目进组，负责给资深摄影师打打下手。而朱志鑫，是这个时尚杂志封面拍摄的主导者，圈内最年轻的金镜头奖得主。

“苏新皓？”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新皓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眸。朱志鑫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腕骨，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朱、朱老师好。”少年的声音有些发紧，脸颊泛起薄红。他早就听过朱志鑫的名字，那些刊登在顶级杂志上的作品，光影里藏着的故事感，曾让他对着杂志封面描摹整整一个暑假。

朱志鑫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相机：“带了设备？”

“嗯。”苏新皓赶紧把相机举起来，是台入门级的单反，镜头上还贴着刚买时的保护贴，“家里旧的，我自己改了改参数。”

周围有工作人员轻笑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视。苏新皓的耳朵瞬间红透，指尖攥得发白。朱志鑫却像是没听见那些笑声，伸手接过相机，翻看了几张少年存在里面的照片——大多是街角的流浪猫，夕阳下的老槐树，还有晚自习后空荡的教室，构图生涩，却透着股执拗的灵气。

“基础不错，”朱志鑫把相机还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就是太急着把情绪堆进去了。摄影和写作一样，留白更重要。”

苏新皓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评价他的设备简陋，而是认真谈论他的照片。少年抬起头，撞进朱志鑫含笑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

进组的第一个星期，苏新皓过得像只惊弓之鸟。他手脚笨拙，常常在递镜头时磕碰到三脚架，整理反光板时总被支架夹到手，连给模特递水都会不小心洒在对方礼服上。

“毛手毛脚的，”副摄影师不耐烦地皱眉，“朱老师带的人怎么这么不顶用？”

苏新皓的脸白了，低着头不敢说话。正在调试灯光的朱志鑫闻声回头，镜片后的目光淡淡扫过副摄影师：“他第一天接触棚拍，你带带他。”

副摄影师撇撇嘴，没再说话，却也没真的教他什么。苏新皓只能自己偷偷观察，把朱志鑫调光圈的角度、测光时的手势、和模特沟通的语气都记在本子上，晚上回宿舍对着笔记反复琢磨。

那天收工晚，苏新皓留下来打扫场地，蹲在地上捡散落的柔光纸。朱志鑫抱着电脑从控制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年的影子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手指冻得发红，却还是一片一片仔细地捡着，像在拼凑什么稀世珍宝。

“不用捡了，保洁会来处理。”朱志鑫走过去，把手里的热咖啡递给他。

苏新皓接过杯子，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朱老师还没走？”

“改几张片子。”朱志鑫靠在墙上，看着他小口喝咖啡的样子，像只谨慎的小兽，“今天拍的样片，你觉得哪里不好？”

苏新皓愣了一下，赶紧从包里翻出自己偷偷拍的废片：“我觉得……模特的表情有点僵，可能是灯光太硬了？还有背景的层次感，好像没出来……”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朱志鑫却听得认真，等他说完，才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调出今天的成片：“你看这里，”他指着画面角落的一束干花，“加这个道具，是为了平衡模特右肩的留白，但你刚才说的灯光问题，确实存在。”他指尖划过屏幕，放大局部，“下次遇到这种高饱和礼服，试试把主灯往45度角再移十公分，阴影会柔和很多。”

少年的眼睛亮起来，连连点头，笔尖在本子上飞快地滑动，生怕错过一个字。朱志鑫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灯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心里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柔软。

从那天起，朱志鑫开始有意无意地教他。拍外景时，会让他站在旁边看自己如何捕捉光线变化；选片时，会把平板电脑递给他，问他更倾向于哪一张；甚至在和客户沟通风格时，也会多问一句：“新皓觉得呢？”

苏新皓进步得飞快。他不再是那个连反光板都举不稳的少年，开始能独立完成简单的拍摄任务，镜头下的画面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干净，细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柔。

一次拍校园主题的封面，朱志鑫让苏新皓负责一组副刊照片。少年紧张得手心冒汗，朱志鑫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你心里想的来，出了问题我担着。”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新皓蹲在地上，调整着相机角度，想捕捉逆光下学生们低头看书的画面。忽然有人从身后扶住了他的腰，带着微凉的体温。

“这里太低了，角度再仰一点，”朱志鑫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把窗户框也拍进去，纵深感会更强。”

苏新皓的身体瞬间僵住，脸颊像被火烧一样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扶在自己腰间的手，隔着薄薄的衬衫，传来沉稳的力道。少年屏住呼吸，按动快门的手指微微发颤，取景框里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只有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照片最终被选作了副刊的主打，主编在例会上特意表扬了苏新皓：“这组片子有灵气，比主刊那组更有感染力。”

苏新皓站在朱志鑫身后，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朱志鑫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不错，没给我丢人。”

少年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像被阳光晃了眼，赶紧低下头，心里却像灌满了蜜糖。

实习结束那天，苏新皓抱着自己整理好的作品集，站在朱志鑫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敲门。

“进来。”

朱志鑫正在看片，闻言抬头，看到少年手里的本子，挑了挑眉：“这是？”

“我拍的一些东西，想请朱老师指点一下。”苏新皓把作品集递过去，手指紧张地蜷缩着。

朱志鑫接过来，一页页仔细翻看。从最初生涩的街拍，到后来棚拍的练习，再到最后那组校园主题的照片，每一张下面都写着拍摄日期和心得，字迹工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进步很大。”朱志鑫合上本子，递还给她，“有没有想过，毕业后过来跟着我？”

苏新皓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可、可是我还没毕业……”

“我可以等。”朱志鑫看着他，目光沉静而认真，“或者，周末有空的话，来工作室帮忙？算你兼职。”

少年用力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哽咽的“谢谢朱老师”。

从那以后，苏新皓成了朱志鑫工作室的常客。周末的工作室总是很安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状的光影。朱志鑫坐在电脑前改片，苏新皓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要么整理素材，要么对着自己的片子琢磨，偶尔抬头，能看到对方专注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金边。

他们会一起在工作室待到深夜，泡两杯速溶咖啡，聊摄影，聊生活，聊那些少年不敢对别人说的迷茫。朱志鑫话不多，却总能在苏新皓困惑时，给出最精准的指引。

“朱老师，你说我以后能拍出像你那样的片子吗？”一次深夜，苏新皓看着电脑里朱志鑫获奖的作品，小声问。

朱志鑫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看向他：“为什么要像我？”他伸手，轻轻敲了敲少年的额头，“苏新皓，你该有自己的风格。模仿只能走捷径，却到不了终点。”

少年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用力点头。朱志鑫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苏新皓毕业那天，朱志鑫给他发了条信息：“来工作室，有东西给你。”

少年兴冲冲地跑过去，推开门，看到工作室的正中央，放着一台全新的相机，镜头是他念叨了很久却一直舍不得买的型号。

“朱老师，这……”

“祝贺毕业。”朱志鑫走过来，把相机递给他，“以后，用它拍出属于苏新皓的作品。”

苏新皓抱着相机，鼻子忽然一酸。他想起刚认识时自己那台旧相机，想起朱志鑫耐心教他调参数的样子，想起无数个在工作室度过的深夜……那些细碎的温暖，像溪流一样，慢慢汇聚成河，在心里汹涌。

“朱老师，我……”少年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被朱志鑫打断。

“下个月有个国际摄影展，”朱志鑫看着他，目光温和却带着期许，“我给你报了名，用你拍的那组‘老街巷’去试试。”

苏新皓的眼睛瞬间亮了。那组照片是他花了三个月，每个周末泡在老城区拍的，朱志鑫看过，说那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有生活的呼吸感”。

“可是……”

“没有可是。”朱志鑫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我相信你。”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苏新皓抱着相机，看着朱志鑫含笑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前辈身后的少年了。

摄影展的结果出来时，苏新皓正在外地拍一组民俗照片。朱志鑫给他打视频电话，镜头里的男人笑得比他还开心：“银奖，新皓，你做到了。”

少年站在青石板路上，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朱志鑫，眼眶忽然就湿了。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紧张，想起被人嘲笑时的窘迫，想起无数个被耐心指导的瞬间……原来那些看似平凡的日子里，早已埋下了成长的种子，而朱志鑫，就是那个默默浇灌的人。

“朱老师，谢谢你。”苏新皓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该谢你自己，”朱志鑫的目光温柔得像水，“是你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

挂了电话，苏新皓抬起头，看向远处夕阳下的老街，拿起相机，按下快门。取景框里的画面，光影交错，温暖而有力量，像极了他和朱志鑫一起走过的这些年。

半年后，苏新皓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各大摄影杂志上。他的作品风格独特，总能在平凡的生活里捕捉到动人的瞬间，被业内称为“最有温度的新锐摄影师”。

一次大型商业拍摄，主办方同时邀请了他和朱志鑫。站在聚光灯下，苏新皓看着身边的朱志鑫，对方依旧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紧张吗？”朱志鑫侧过头问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苏新皓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相机：“有朱老师在，不紧张。”

朱志鑫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和多年前在摄影棚里一样，却又有些不同。那不再是前辈对后辈的关照，更像是并肩同行的伙伴，彼此支撑，彼此成就。

拍摄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在深夜的街头。月光洒在地上，拉出两道并肩的影子。

“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看的照片吗？”朱志鑫忽然开口。

“记得，”苏新皓笑了，“拍得很烂。”

“不，”朱志鑫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目光认真，“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少年眼里有光。”

苏新皓愣住了，抬头撞进朱志鑫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温柔，像蕴藏着整片星空。少年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愫，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月光下悄然生长。

“朱老师，”苏新皓鼓起勇气，声音轻轻的，“那束光，是你。”

朱志鑫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渐渐加深，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少年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沉稳而坚定。

“那以后，我们一起追光。”

夜风很轻，带着初夏的暖意。两个影子在月光下依偎在一起，从最初的引导与守护，到如今的并肩同行，那些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都成了彼此生命里最温暖的注脚。未来还有很长，但他们知道，只要身边有彼此，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