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藤第七次开花时,翡翠林来了位不寻常的病患。
白绒正在给新栽的星纹葵浇水,忽然听见灵植园外一阵骚动。几个鹿妖抬着个血淋淋的身影冲进来,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白先生!救救他!"
白绒拨开人群,呼吸为之一窒。草垫上躺着个约莫人类孩童大小的妖族,左半身覆盖着羽毛,右半身却是光滑的人皮——这是极其罕见的鸟族与人的混血。更可怕的是他胸口插着半截桃木剑,伤口周围已经发黑。
"人族修士干的。"领头的鹿妖啜泣道,"说他是...是玷污血脉的孽种..."
白绒的指尖刚触到桃木剑就灼伤了。这种专克妖族的法器对混血儿伤害尤甚,难怪忘忧藤都枯萎避让。他回头寻找墨鳞的身影,却发现伴侣今早去了蛇族圣地取药,至少要日落才回。
"准备热水和银刀。"白绒卷起袖子,右耳的鳞纹契约微微发烫——墨鳞在远方感应到了他的焦虑。
当刀刃划开混血儿伤口时,整个灵植园的植物都剧烈颤抖起来。白绒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在桃木剑上——这是他与墨鳞发现的方法,他的半妖之血能中和某些人族法术。
"还不够..."白绒额头沁出冷汗。混血儿的呼吸越来越弱,羽毛大把脱落。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桃木剑柄:"大家退后!"
银光炸裂。白绒将体内大半妖力灌注到剑上,硬生生将其震碎。碎片四溅中,他踉跄跪地,右耳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混血儿伤口的黑色褪去,而白绒的指尖却开始泛出不正常的苍白。
"白先生!您的耳朵!"
白绒抬手摸去,心脏骤然停跳——右耳上那道与墨鳞同生契的鳞纹正在变淡,最终褪成普通疤痕的模样。更可怕的是,头顶一直竖立的长耳竟然开始缩短!
"镜子...快拿镜子来!"
铜镜里映出的脸让他陌生。兔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标准圆耳;瞳孔从宝石红变成浅褐色;就连指甲也褪去了淡淡的粉色。唯一不变的是耳畔那道伤痕,却也不再散发妖力波动。
"我这是..."
话音戛然而止。世界天旋地转,白绒跌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闻讯赶回的墨鳞那张惊恐的脸。
黑暗中有女子在哭。
白绒在梦境中徘徊,看见个月白衣衫的人族少女跪在燃烧的药圃里。她怀中抱着个襁褓,偶尔闪过的月光照出婴儿头顶——有对小小的兔耳。
"求求你们..."少女对虚空哭诉,"孩子是无辜的..."
回答她的是一道闪电。白绒想冲过去保护那对母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火焰突然变成青色,少女的身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墨鳞焦急的面容。
"小白!"
白绒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们的小屋里。墨鳞的手正贴在他心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妖力。见他睁眼,墨鳞立刻捏住他下巴检查瞳孔:"认得我是谁吗?"
"墨鳞..."白绒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我梦见..."
"别说话。"墨鳞扶他坐起,递来一碗冒着寒气的汤药,"先喝这个。"
药汁入喉,白绒打了个寒战。体内似乎有两股力量在打架,一股熟悉的妖力来自墨鳞,另一股陌生的暖流却从骨髓深处涌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同生契的联结了。
"契约...是不是断了?"
墨鳞没有立即回答。他掀开自己的衣领,锁骨下方的鳞纹确实淡了许多。但下一秒,他抓起白绒的手按在那处:"还在。"
微弱的脉动透过皮肤传来,比往常迟缓,但确实存在。白绒刚要松口气,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墨鳞脸色一沉,甩袖布下隔音结界,但已有只纸鹤穿透屏障飞进来——是蛇族长老的传讯符。
「腾蛇大人,各族代表聚集翡翠林外,要求处置半妖。请以族运为重。」
白绒的指甲掐进掌心。半妖...这个词像把刀扎在心上。他偷瞄铜镜,现在的自己除了耳畔伤疤,几乎与人类无异。
"看着我。"墨鳞突然命令道。他捧住白绒的脸,金瞳灼灼发亮,"你在怕什么?"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白绒哽咽道,"如果失去妖力,我就不能帮你照料灵植园,也不能..."
"愚蠢。"墨鳞咬破舌尖,突然吻住他。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白绒感到有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右耳的伤疤重新泛起微光,"你以为我爱的是你的兔耳朵?"
结界外传来示威般的吼叫。墨鳞烦躁地甩尾击碎传讯符,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竹简:"知道为什么你的血能中和桃木剑吗?"
竹简展开,是幅边境地图,某处标着个药炉图案。白绒突然头晕目眩——那地方在他梦里出现过!
"三十年前,人族医师白芷在此隐居。"墨鳞轻抚他褪色的耳伤,"她爱上个月兔族男子,生下孩子后遭天罚。"
白绒的呼吸停滞了。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药香、摇篮曲、女子温柔的双手...所有碎片拼合成难以置信的真相。
"那个孩子..."
墨鳞将一块绣着月光草的襁褓布放在他颤抖的手中:"我们明天就去药庐。"
屋外的喧嚣突然增大。墨鳞起身时现出部分蛇形,竖瞳缩成细线:"我去处理那些噪音。"
"等等!"白绒拽住他衣袖,"他们只是害怕...也许我该亲自..."
话音未落,窗外射来一支冷箭。墨鳞挥袖击落,却见箭上缠着布条:「半妖不死,天罚不止」。
翡翠林的夜空,开始聚集不祥的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