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哒哒”踏碎深秋霜露，陈将军手中玄铁长枪一挑，山道上最后一名追兵被挑飞出去。沈明昭眼睁睁看着那人喉间血柱喷涌，恍惚间又看到母亲跃入井中的画面，那朵在井壁炸开的血色残花似乎就在眼前。
“往西三十里便是函谷关。”陈将军扯下衣襟，给她包扎渗血的脚踝，“等入了魏境，我就托人把你送……”
“不回魏国！”沈明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布满老茧的皮肤，“魏冉的势力早就渗透三晋了，连我爹安插在咸阳的眼线都……”话未说完，她的目光落在陈将军染血的护腕上——那里缠着半截褪色红绳，正是当年母亲为戍边将士祈福时所赠。
陈将军喉结滚动，把马鞍后的酒囊递给她：“喝点烈酒驱驱寒。明天过了桃林塞，我带你去见……”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沈明昭猛地拽住缰绳，黑马人立而起，在月光下能清晰看见追兵甲胄上的玄鸟纹，那是秦国禁军的徽记。
“小姐快走！”陈将军把她推上马鞍，长枪横扫逼退近身骑兵。沈明昭勒住马缰，看着他银甲在夜色中如孤星闪烁，不由想起小时候在演武场，她爹也是这般身姿，枪尖挑落的梨花花瓣都不及他衣角翻飞潇洒。
破空声骤响，三支箭矢穿透陈将军肩胛。沈明昭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却见他反手掷出长枪，枪杆上缠着的红绳如泣血蝶，缠住最后一名追兵咽喉。黑马驮着她狂奔时，她回头望见陈将军单膝跪地，用染血手指在地上划出半只玄鸟。
不知跑了多久，在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里，沈明昭从马上跌下，在荆棘丛中摸索到陈将军临终塞给她的竹筒。展开泛黄绢布，父亲苍劲字迹刺破眼帘：“昭儿亲启，若见此信，沈家当已遭不测。速往洛邑寻墨家钜子，玄鸟玉佩藏……”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绢布，最后几字被撕成碎片。沈明昭攥着残缺密信，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墨家”二字上。望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际，她想起母亲曾说墨家机关术可化腐朽为神奇，那些精巧弩机连秦国重盾都能洞穿。
腰间玉佩突然硌得生疼。沈明昭解下它，就着熹微晨光仔细端详。玄鸟羽翼间细密纹路此刻在朝阳下显出淡金色刻痕，拼凑成半幅咸阳宫城防图。图中某处用朱砂圈着“椒房殿”，旁边写着极小的字：“戌时三刻，月掩天狼”。
远处传来狼嚎，七匹饿狼幽绿眼睛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沈明昭摸出陈将军留给她的短刃，想起父亲教她的匕首术。第一招“困兽”，要将敌人引向狭窄处；第二招“断喉”，需找准对方锁骨下方三寸……
当第一匹狼扑来时，沈明昭侧身翻滚，短刃划开它柔软肚腹。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腥气混着晨雾涌入鼻腔。她想起昨夜陈将军倒下时，也是这样温热的血，顺着银甲缝隙渗进泥土。
最后一匹狼哀鸣着逃窜时，沈明昭瘫坐在血泊中。指节因过度用力发白，短刃上凝结的血痂让她想起母亲绣的曼陀罗。洛邑尚在千里之外，而咸阳城的仇人们，此刻或许正坐在椒房殿中，饮着最醇美酒。
踉跄着起身，她把玉佩和密信塞进衣襟最深处。黑马在不远处低嘶，鬃毛上还沾着陈将军的血。沈明昭抚摸马颈，突然解下腰间玉带——那是十六岁生辰时，父亲亲手为她系上的。
玉带缠绕手腕，勒出深红血痕。沈明昭翻身上马，朝着洛邑方向疾驰。风掠过耳畔，带着硝烟与铁锈气息。望着天边即将升起的太阳，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飞林间宿鸟，在寂静山谷回荡，惊破最后的黑暗。
玉佩贴着心口发烫，仿佛在呼应沸腾的血液。沈明昭握紧缰绳，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咸阳城的玄鸟图腾，终有一日会在复仇烈火中涅槃重生。而她，就是那把要剖开这乱世黑暗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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