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乾东城这一遭生死离别，只说答应了慕霜凝，一路去药王谷送还书籍的司空长风，好不容易见到了这一任的药王辛百草，一时半会儿却是走不了了。
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拿着一杆长枪的少年人，辛百草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书的封面，问道：
辛百草“令你来的那个女子，她可是姓殷？”
司空长风“不是，她姓慕。”
司空长风回答老实，可辛百草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辛百草“不，她一定姓殷。”
拍了拍双手指缝里从药草上沾染的尘土，辛百草用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司空长风。
辛百草“你可知道，她为何要你来此？”
司空长风“慕姑娘只说托我办成这件事情。”
他不管慕霜凝有什么目的，她救了他的性命，别说只是让他来一趟药王谷了，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慕霜凝一声令下，司空长风都是愿意为了她去闯一闯的。
辛百草“她让你来，是想让你拜师药王谷的。”
辛百草“小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司空长风“拜师？”
司空长风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样，他不过是受人之托来送一本书而已，怎么就变成要拜药王为师了呢？
药王谷悬壶济世，仁心仁术，在江湖上的风评一向很好，门下弟子行走江湖之时，旁人看在药王谷一脉向来以济世救人的份上，也会礼让三分。
可司空长风却从没想过要拜师。
辛百草“没错，就是拜师。”
辛百草“给你这本书的人，多年前曾经和我的师姐有过一个约定，而如今，她来履行承诺了。”
司空长风“是什么承诺？”
司空长风越听越糊涂，可他知道，药王谷是初代药王李雨珍所创，传至十代，药王为眼前的辛百草，而在他之前，是第九代药王平天问。
前任药王平天问门下有三位弟子，而辛百草口中的师姐，便只会是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仙扁素尘。
辛百草“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此事说来话长，所以辛百草决定长话短说。
辛百草“我的师姐昔年走出药王谷悬壶济世，一心想挑选一个最有天资的徒弟，继承她的衣钵。”
辛百草“我与她多年不见，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后来有一日，她回到谷中，却仍是孤身一人。”
司空长风“她没有收徒成功？”
辛百草“我也是这么问她的，可师姐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司空长风“这是何意？”
司空长风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背后藏着的或许是一个秘密，一个和慕霜凝有关的大秘密。
辛百草“她说，她此行向西，在凤凰花开遍之城寻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徒弟，天资卓绝，只用了短短数年光阴，便已经参透了药王谷医术药方的大半。”
辛百草“她见猎心喜，想收她为徒，却被拒绝了。”
想起师姐临终前的遗憾，辛百草叹了口气。
其实辛百草和扁素尘都能理解她的想法，从她一出生背上那个姓氏开始，就注定这辈子是要为西楚而活的，由不得她自己选择，只是爱惜天才的师姐弟还是忍不住扼腕叹息。
若她肯拜扁素尘为师，并专攻医术，药王谷下一任药王非她莫属。
辛百草“那孩子和她说，她身上肩负着太多的责任，所以她不能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更不能跟着我师姐离开。”
辛百草“于是临别之时，我师姐送了她这本凝结了她毕生心血的医者宝典，希望她能继续在医术一道上钻研。”
辛百草“她收下了书，并向我师姐承诺，若来日寻到更适合继承药王谷衣钵之人，便会令他带着这本书入谷，给他一个拜师的机会。”
天下有无数人想要拜入药王谷的门下。
慕霜凝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是真心觉得以司空长风的天资，实在不该任由岁月蹉跎，且她不愿意再听司空长风说那些没有来路和去处的丧气话了。
一旦拜师药王，他便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他将有师父，将有师门，门中的众人皆是他的亲人，是他于人间的羁绊。
辛百草“如今你带着这本书上门来，我也会兑现承诺，给你一个机会。”
辛百草“小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慕霜凝是答应了扁素尘，要为药王谷寻找可以继承衣钵的传人，但这并不是强迫司空长风一定要拜入药王门下，而是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若他愿意，从此以后，他便再也不是孤身一人；若他不愿意，那今日告辞离去，慕霜凝也不会多加责怪。
司空长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药王谷。”
司空长风知道，慕霜凝愿意向药王举荐他，是看重他，欣赏他，所以他不愿意拒绝这份好意，可他仔细算了算自己的时间，还是觉得不能留下来。
他与百里东君有约定，他还要去找他的。
辛百草“所以，你便要辜负殷姑娘的一片好意了？”
司空长风“你为什么叫她殷姑娘？”
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司空长风还是只关注她的姓氏问题，辛百草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辛百草“当然是因为她姓殷。”
突然，他捏着书籍的手指松了力气，像是想到了足以打动司空长风的办法。
辛百草“她的身世，牵连甚大，我不会同你多说。”
辛百草“但你如今身无长物，又没有一技之长，若再不混出点人样，你好意思去见她吗？”
辛百草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能看不出司空长风的心思。
若真的心无旁骛，又怎么会对人家姑娘的事情如此上心，频频询问？
要辛百草来说，这小子根本不是与友人有约着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司空长风有所动摇，辛百草再接再厉，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百草“我这个人向来惜才，不如这样，你留下来跟我学一年的医，如果一年之后你还是想走，我便放你走。这样一来，你对举荐之人也算有了个交代，如何？”
辛百草“机会稍纵即逝，可不要错过了。”
司空长风“你有这么好心？”
辛百草“我当然没有。”
仿佛一瞬间回忆起了多年之前的事情，辛百草的眸中有一丝黯然之色闪过，时过境迁，师父和师姐都已经离开人世，这偌大的药王谷中，只有他一个人守着。
眺望着药田中由扁素尘当年亲手种下的常念枝，他的声音倏然变得低沉：
辛百草“这药田里有三十六株常念枝，全是我师姐亲手所种。”
辛百草“医者不自医，她于病榻之上还对当年的那个孩子念念不忘，说此生未能收她为徒，实乃千古遗恨。”
常念枝不算名贵的药草，更似是勿忘我之类用来寄托情绪的摆设，可这里的每一株，全是扁素尘当年从洛桑城回来之后亲手栽种的。
常念枝，常念之。
她是至死都没有忘记洛桑城里那个被一身重担拖累了，不愿意跟她离开的孩子。
辛百草“我师姐说过，能以稚嫩之肩挑起天下重担之人，她佩服，却也可怜。”
殷常念就是这样的人。
分明是个小孩子，却有着许多大人都没有的坚定决心，这令扁素尘佩服她；可因着这生下来便注定的命运，注定逃不开那金子做的囚笼，这令扁素尘可怜她。
辛百草“我没见过她，却知道师姐的眼光是天底下最好的。”
辛百草“如今她既然举荐了你来，便让我看看她的眼光如何，是否对得起我师姐的惜才之心。”
路上瞧见了一朵本该开得绚烂的花，心生喜爱，所以扁素尘想给她阳光和雨露，带她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却发现这花的根系扎在深深的土壤里，交错密布，无论如何都不能挪动，除非根系断了。
而如今看来，根系似是断了。
可辛百草还想问一句，根系真的断了吗？
西楚是亡了，但西楚遗民还在，殷常念当年逃不开这些责任，如今便能抽身得干干净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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