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慕霜凝心里清楚，百里东君今日对古尘立下重誓，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一时不慎，为师父招来了祸患，觉得对他不起，心存愧疚难以释怀。
兼之知慕少艾，一时间被慕霜凝的容色所惑，又心疼她历经亡国之痛与失亲之苦，才头脑一热，愿意说出承担她余生的话语来。
慕霜凝虽为他的少年意气所动容，却也十分理智。
如今的她早已没有了天真的资格，西楚亡国之后，她只以活下去为念头，不论是沦为暗河里不见天日的恶鬼，还是提魂殿手中夺人性命的利器，她都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
镇西侯府的小公子与西楚殷氏的余孽，实在不般配。
摒弃了这些发散的念头，她又问王一行：
慕霜凝“你师父命你来做什么？”
王一行“师父只命我将儒仙前辈带回望城山，他说这是他与小师叔的交易。”
王一行倒是老实，原原本本地将话说了。
闻言，古尘停下了拨弄琴弦的动作，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慕霜凝身上，又转向王一行。
古尘“若是为此事而来，你可以回去了。”
王一行“这是为何？”
古尘“因为我不会离开乾东城。”
古莫和慕霜凝都很了解古尘的脾气。
他看似潇洒于俗世之中，年轻时也流连于风月之地，红颜知己无数，但实则最重感情，便如同他遇见月落之后便决意收心，浪子回头，也如同他不愿意牵累镇西侯府，所以不会离开乾东城。
他已经决定等待那个为他带来宿命的人。
百里东君想劝说他，却又觉得无颜面对他。
慕霜凝的眼中有一丝哀伤之色闪过，可与古尘重逢至今，这些日子里，她便一直在劝说他回心转意，但不管是她以徒弟的身份恳求，还是提及远在望城山的大师父，古尘皆不为所动。
这一次，他是铁了心要以死破局了。
其实慕霜凝很不赞同他这么做，即便镇西侯是他的旧友，但两方身份地位不同，早已拔刀相向，是举世皆知的生死仇敌，若古尘为了保全镇西侯府不受太安帝的猜忌而罔顾自己，简直是世上最蠢的做法。
可她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师父的。
如今太安帝还不知道自己一心搜寻的图安公主尚在人间，只以为是剑仙古莫在乾东城教了百里东君剑术。
而一旦消息泄露，太安帝便会发现留在乾东城，疑似与镇西侯府勾结之人，不是剑仙古尘，而是儒仙古莫。
西楚的药人之术，是每一位帝王的渴望。
太安帝焉能不动心？
若他以为是镇西侯府勾结西楚残余势力，试图颠覆北离萧氏的统治，届时，不只是百里家会被牵连，就连如今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生活的西楚遗民，也会被北离的军队清算。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不管是为了镇西侯府还是西楚遗民，古尘都不能一走了之。
西楚遗民好不容易从失去至亲的伤痛中走出来，他不愿意再毁掉他们如今的平静生活。
慕霜凝知道古尘的担忧，有的时候，她总是会恨自己太过弱小，不能有更强大的力量庇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倏然，王一行似乎是没有察觉到这异样的气氛一般，直愣愣地盯着慕霜凝看：
王一行“儒仙前辈，虽然你是我小师叔的师父，可我师父说了，此事要我听小师叔的。”
王一行“只有小师叔叫我回去，我才能回去，至于旁人，恕难从命。”
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慕霜凝，乖巧又无害。
慕霜凝只觉得他真的不像个道士。
百里东君没忍住给了他一拳头，锤上他的胸口。
百里东君“你这个假道士，真登徒子。一双眼睛看什么看，不许再看了！”
王一行“你说不看就不看？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话一出，两个人又开始扭打在一起，那互相抓着对方头发的力气，慕霜凝竟有些担心他们俩变成秃子。
叹了口气，她不愿意再理会幼稚的两个人，屈膝蹲在古尘面前。
慕霜凝“师父，我知道，我劝不了你。”
他们师徒三人，古尘的脾气看似最好，实则最倔，犯轴的时候，连古莫都奈何不了他。
这个道理，慕霜凝还是殷常念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慕霜凝“可我还是想再问一遍……”
慕霜凝“我与大师父二人加在一处，难道都不值得令师父三思吗？”
古尘“念儿，师父教过你的，若有重责压在肩头，便不能只考虑自己。”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他们不得不做的。
从前，殷常念是西楚的储君，所以即便知道她只要入了望城山，便有师门保她一世无忧，她也不能随吕素真离去，因为西楚的百姓是便是她逃不开的责任。
北离与西楚之间的那场战争，其实古尘和古莫可以袖手旁观的，即便世上没了西楚，他们也还是双仙，但为了故国，为了保护小徒弟的家，他们该是毅然决然地上了战场。
旧例已在眼前，他们别无选择。
古尘“我若一走，即便镇西侯府可以保全自身，但洛桑城的那些西楚遗民，难逃忌惮。”
古尘“他们已经失去了故国的庇护，我不能再为他们带去麻烦。”
儒仙与药人之术，早该成为江湖传说了。
古尘“北离皇室想要的，不过是药人之术。”
古尘“我已决意将其送去药王谷，由悬壶济世的药王看守，想必北离皇室也可安心了。”
江湖上提起药王谷，只有赞美称颂之词，古尘愿意相信他们，而即便药王谷不能妥帖收存药人之术也无妨，殷氏血脉自有反制之法，不会出大乱子的。
但古尘没想到的是，好竹竟出了歹笋，药王谷里叛逃的弟子生了一个恋爱脑，为了自己的一点情爱之事，用药人之术将整个江湖搅得沸反盈天，不得安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古尘“算起来，自天启城而来的贵客，也该到了。”
古尘“念儿，你与这位王小道长还是尽快离开吧。”
他们俩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与天启城而来的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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