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卿来去如风，听说古尘也不知道殷常念的下落，便又离开了乾东城。
他一心寻找公主，但天下之大，城池众多，他又毫无线索，寻人一事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是大抵命运往往不肯尽如人意。
曹长卿前脚才离开了乾东城，慕霜凝后脚便到了这里。
抬手接住飘出小院的一片花瓣，几乎只是眨眼睛，她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珠。
古尘的琴音一如当年般悦耳动听，只是较之从前，又多了些许沧桑与凄凉之感。
慕霜凝的裙摆滑过，惊动起满地的桃花，古尘还不曾转头看她一眼，便已经按捺不住地叹了口气：
古尘“没曾想到，我已经隐居之人，这方小院却仍有众多来客。”
古尘“不知这位姑娘是为何而来？”
若因西楚旧事而来，恐怕古尘只能恕不远送了。
慕霜凝“先生是西楚儒仙，却隐居乾东城多年，可有图谋？”
慕霜凝刻意压低了声线，那话语中透露着一些清冷之意，可听起来又像是试探。
古尘“并无图谋，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在离故土最近之地，等待终结而已。”
当年的洛桑城一战，他身受重伤，后来又始终挂念丢失的徒弟，四处奔波，根本无心治伤，于是伤势越来越重。
他相信殷常念还活着，可他却迟迟没有找到她，心灰意冷之下选择来到乾东城，不过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更是心存死志。
他情愿死在离故国最近的地方。
慕霜凝“先生收了乾东城百里氏之人为徒，可是已经忘记了西楚灭国之仇？”
古尘“若西楚不起兵戈之祸，天下便不会生灵涂炭。”
古尘“镇西侯是保家卫国之人，他奉命抵御外敌，保护受到敌国滋扰的百姓，敢问姑娘，他何错之有？”
古尘自认已经是半个方外之人，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知道战争有多可怕，他作为当年那场灭国之战的幸存者，绝不会再想看到兵戈再起。
北阙和西楚联手，主动进犯北离，作为受侵略者的北离迎战，举起长剑反抗，接连击破两国的国都，这一战对北阙和西楚来说是灭国之辱，但于北离而言却是正义之战。
若破风军不曾举起武器迎敌，待大戟侍踏破北离的城池之时，难道北离的百姓不会因此而流离失所吗？
武帝起兵，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领土和资源；北离反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当年之事，不过立场不同而已。
但不论如何，战争总是不祥的，只会给人们带来痛苦。
古尘绝不愿意再看到天下又起战乱。
古尘“我收东君为徒，是因为他与我有缘。”
小院之外，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却只有百里东君误入了他的幻术之阵，还一路走到了他的面前，恰好撞见本有自绝之意的古尘，打断了他追随故人而去的死志。
是百里东君替古尘找回了活着的意义。
天命如此，人力岂能违背？
慕霜凝“可如今天下皆知，先生就藏在乾东城，各方势力闻风而动，太安帝派来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慕霜凝“如果先生留在这里，就会死。”
西楚余孽，当收押入大理寺，择日问罪。
但古尘知道当年之事各有难处，除了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没有人是真正有罪的，但太安帝真的会这么想吗？
古尘有什么罪呢？
一个爱国的有志之士，明知自己国家的皇帝挑起战乱是错的，却还是毅然站上了洛桑城头抵御敌军。
他不是为了助纣为虐，而是不忍心亲眼看着自己的故国灭亡而什么都不做。
更何况，他与西楚的公主尚有师徒之情。
古尘“于北离而言，我正是罪人。”
古尘“或许我早就该死了。”
等他们这些具有威胁力的人都死了，大概太安帝便不会再忌惮西楚的普通百姓了。
熟悉的味道缓缓侵入鼻尖，那是西楚皇室特有的沉昙香，走的越近，才侵入的越深。
古尘想，他知道她是谁了。
风卷起他的衣袖，那身姿挺拔的模样，恍若仙人。
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仙人，于是眉眼之间染上得知小辈安然无恙的欣慰与放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爱：
古尘“先前我活在世上，不过是挂念我的小徒儿，但如今我知道了，她还活着，便已然足够。”
慕霜凝“可先生说了，镇西侯是为保家卫国，所以他没有错。”
慕霜凝“而先生也不过是为了保家卫国，又有何罪？”
既然镇西侯无错，那古尘亦不应当有罪。
万方有罪，在武帝与玥风城二人。
只是二者之中，若无玥风城最先生出滋扰北离的野心，还花言巧语说动了武帝，西楚不应当是如今的结局。
若论罪过，北阙玥风城当为祸首！
慕霜凝“我猜，先生不愿意离开，不是因为自知有罪，而是不愿意牵连镇西侯府。”
薄纱一点点被风吹走，慕霜凝那张清艳的面容缓缓露出，她一掀裙摆跪在古尘身后，她知道师父已经认出了她，可为了不成为她的拖累，古尘选择不与她相认。
古尘的身份已经暴露，而一旦萧若风发现活下来的人不是古莫，那忌惮药人之术的太安帝一定会想要他死。
如今唯一破局的办法，便是离开乾东城。
慕霜凝“师父，徒儿不孝，多年来不知恩师仍然活在世上，懵懂无知，是徒儿错了。”
两行清泪从脸上滚下，她俯身便要给古尘磕头，却被他一把扶住。
古尘“念儿，你不该来的。”
殷常念的身份比古尘更特殊，一旦被人知晓，必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古尘“西楚已亡，可你的人生之路还有很长，千万不要被过往困住。”
慕霜凝“我在柴桑城见过了百里东君，他带了一壶桃花月落，我便知道师父还活在这世上。”
世人皆因西楚剑歌现世，而误以为乾东城隐居之人是剑仙古莫，但世上无人比慕霜凝更清楚那壶桃花月落，更无人比慕霜凝更清楚，真正的剑仙古莫如今身在何处。
慕霜凝“徒儿没有复国之心，但是师父，求您跟我走吧。”
慕霜凝“天下觊觎药人之术者不计其数，若他们知道活下来的人是您，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
慕霜凝可以不复国，但殷常念不能失去她的师父。
她已经没有了父母双亲，她的两位师父将她养大，教她本事，在她心中便如同亲生父亲，她不能再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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